这么多年,盛嘉没有去试图思考陆荷离开的理由,如今“弟弟”的出现,让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真相——
陆荷在他们母子之间,选了另一个孩子。
“我有点不甘心,也有点委屈。”
盛嘉这样说。
委屈这种情绪很奇怪,一旦打开了一个小口子,所有的委屈都会纷沓而至,逼迫你必须要说出来。
“那就去吧,告诉她,你不甘心,你委屈。”
“如果她……不愿意听我说怎么办?”
“那老公帮你,她不听,我不让她走。”
盛嘉一下子瞪大眼睛,他被“老公”这两个字吓到了,以至于那些本就复杂而难言的情绪被扰得更乱。
“什、什么?”
“放心,我有分寸。”
周子斐认真地保证,而盛嘉急急打断:“不、不是说这个,是你刚刚——”
那个称呼堵在嗓子眼,盛嘉怎么也说不出口。
“刚刚?怎么了?”
盛嘉被周子斐若无其事地反问,更加羞耻,干脆站起身,硬邦邦地说他要回房间换个衣服再出门。
周子斐在身后追着问盛嘉要说什么,却被“碰”的一声关在了卧室外。
……
……
老公。
盛嘉背抵着房间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脸颊不知不觉发起热,又默念了一遍。
周子斐说,老公帮你。
连余向杭都没这么说过,他们在一起十年那么久,一直都是直呼对方的名字。
但周子斐叫过他公主、宝贝、嘉嘉、宝宝,现在还自称“老公”。
那他……岂不是……周子斐的老婆?
盛嘉猛地摇起头,赶忙否认起来。
不对,他是男的,怎么能是周子斐的老婆呢?
可是、可是,周子斐说这句话时,表情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帅。
盛嘉捂住狂跳的心脏,又回想了一遍刚刚周子斐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
老公帮你。
他不自觉翘起唇角,竟有些傻乎乎地笑起来。
第39章 坦白
和陆荷的见面约在周末的下午, 周子斐本想像之前一样陪在盛嘉身边,却被盛嘉坚决地拒绝了。
“我可以自己去的,再说了, 她是我妈啊, 又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
盛嘉下车前,和周子斐再次强调了一遍, 让人放心。
周子斐叹了一口气, 他将盛嘉掖在毛衣里的头发轻手拨出,手背无可奈何地在那柔软的脸颊蹭了下。
“行,今天晚上降温,结束了我过来接你。”
声音顿了顿, 周子斐又俯身啄吻了下盛嘉的唇,给那温凉的唇瓣添上了几分热度和湿润。
“宝贝,记得别乱跑, 要乖乖等我。”
周子斐眉眼含笑, 英俊的五官在阳光下晃了盛嘉满眼, 他抿了抿唇, 红着脸将周子斐在唇上留下的湿热触感含进去, 舌尖更是轻舔了一下, 嘴唇都在发麻。
“知、知道了, 我走了——”
盛嘉匆匆推开门下车, 周子斐还没说完的话直接被他甩在了身后。
-
等站在咖啡厅门口吹了半天的风, 盛嘉才恢复平静地走了进去。
在看见那个坐在座位上熟悉的背影时, 盛嘉原本因周子斐而轻飘飘的心又沉了下去, 直直坠在胃部,甚至让他有些想吐。
是紧张,他太紧张了。
一种混杂着期待、难过、委屈、愤怒的情绪, 在看见陆荷的一瞬间,齐齐冲上来。
“嘉嘉……”
或许这世上真的存在母子感应,陆荷在盛嘉还未走近时,便已经所有所感地转过了头。
“妈”字哽在盛嘉喉头,半天都无法脱口而出,盛嘉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坐在了陆荷面前。
陆荷细细打量盛嘉,见人始终低着头,似乎不肯看自己,视线便转移到盛嘉搭在桌面的手。
手指细伶,腕骨突出,手背苍白得透出纤细的青紫色血管。
太瘦了。
她的眼眶又开始发酸。
“嘉嘉,上次见面之后,身体有好一点了吗?”
陆荷推过桌面的热牛奶到盛嘉手边,语气关切地问。
“这种情况出现多久了,有没有去医院看过,要不明天妈妈陪你去趟医院吧?”
盛嘉握住装着热牛奶的杯子,却没有喝,听到陆荷的问题,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已经很久没出现这种情况了,没什么大事的,不用去医院。”
陆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提这件事。
她和盛嘉分开太久了,有关这个儿子,其实她自己也有一瞬觉得陌生。
会禁不住恍惚地想,这还是那个小时候仰头眨着大眼睛看她,又爱笑又爱粘人的盛嘉吗?
好像这些年过去,盛嘉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还是要和他多接触接触才会熟悉起来啊。
陆荷打起精神,继续问:“嘉嘉,过几天来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吧,妈妈就住这附近,以后你就当那是自己的家。”
盛嘉抬起眼,语气平静地回答:“我不和陈乐康住一起。”
他只看了陆荷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可那眼里残留的排斥却被陆荷敏锐地捕捉到,就像一根细针,扎了一下陆荷的心脏。
“嘉嘉,他是你——”
陆荷还要继续开口,而盛嘉再一次将视线偏移过来,他直直看着陆荷。
“我讨厌他。”
盛嘉的脸庞如同蒙上寒霜的白玉,他直白地展露着对于陈乐康的抗拒。
陆荷被这幅神情冻到,血色从脸上褪去,又想起那天盛嘉对陈乐康没有缘由的一拳。
她坐近了一点,以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他是你弟弟,和你是有相同血缘的弟弟,嘉嘉……你、你就当自己是多了一个家人好不好?”
“不要怨他、恨他,当初是妈妈做得不对,可我希望你别迁怒他,你们兄弟两个人好好相处,好吗?”
……
盛嘉一瞬间开始头晕目眩。
像吃了一口劣质奶油,喉咙留有油腻不适的感觉。
陆荷刚刚的关心和说过的话,如今在盛嘉听来,无非是想要他和陈乐康关系和睦的铺垫。
这没有错。
毕竟陆荷不仅是盛嘉的母亲,也是陈乐康的母亲。
但盛嘉却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抛下了,他的感受,他的想法,再一次被忽视。
“妈,你这些年有想过我吗,你……你还爱我吗?”
盛嘉哑声问,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死死地抠紧,留下发红的掐痕。
陆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当即便高声回答:“怎么会没想过你,你是妈妈的孩子,妈妈没有一天不想你,现在、现在也还是爱你的!”
她的声音因为过于急促的语气,变得有些尖利,眼泪也顺着面颊滑落,砸在桌面上。
……
……
可是,爱不是解决一切的良药。
其实盛嘉知道陆荷还爱他,再怎么说他也是陆荷十月怀胎辛苦养育的孩子。
但不是这样说服自己就够了,也不是这样就能从此内心安宁。
这几天每当他试图去接受陆荷,记忆里二十年前孤单瑟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总会流着眼泪看他。
十一岁仿若世界末日来临的盛嘉,正无声而委屈地用一双泪眼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