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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咨询室后,在车里的这一段路,两人始终一言不发。
周子斐只是像过去一样,轻轻握住盛嘉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他们沉默地回了家。
回到家,周子斐的声音温和如常:“先去洗澡,然后换身舒服的睡衣吧。”
盛嘉浸入浴缸,温热的水流无声地漫过身体,也一点点侵蚀着他紧绷的防御。
在氤氲的水汽中,他独自仰望着天花板,脸上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只剩下一片空茫。
沈医生的话语,此刻才真正穿透屏障,在他心里清晰回响:
“盛嘉,我们的任务是学习如何与那个带着伤疤的自己共存,甚至让那个觉得‘只配得到糟糕结果’的你,慢慢开始相信,他也同样配得上温暖和安全。”
“而关于周先生,或许他也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如何爱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尊重,但我希望你知道,当一个人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时,产生‘想离开’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那不是软弱,也不是错误。”
“所以你和我,包括周先生,我们再一起努力一次,好吗?”
再努力一次吗……
盛嘉垂下眼帘,看向自己刚刚才被周子斐松开的左手。
他最喜欢被周子斐十指相扣地牵着。
那力道总是很稳妥,掌心贴着实实在在的温度,让他觉得温暖,也觉得安全。
他想,如果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还能被这双手多牵几次,多拥抱几回,或许,就为了这样简单的理由,他也愿意试着再多活一段时间。
……
当盛嘉顶着湿发走出浴室时,周子斐已经铺好了床。
“怎么又不吹头发?”
周子斐走近,语气里是熟悉的无奈与纵容。
吹风机的嗡鸣在房间里温柔地响起,又很快停下。
周子斐放下机器,手指轻轻梳理着盛嘉柔软的发丝,低声问:“宝贝,我们躺一会儿,好吗?”
盛嘉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躺在床上,周子斐从背后抱住盛嘉,结实的胸膛贴着盛嘉单薄的脊背。
屋子里关着灯,只有床头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在静谧之中,周子斐忽然靠近盛嘉,温热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对不起。”
“昨天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用错了关心你的方式,但我不是想要否定你的家庭,也不是觉得你很惨所以可怜你。”
“我只是……太害怕了,怕你被他们伤害。”
盛嘉的眼眶骤然一热,眼泪滚了下来。
“沈医生跟我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厌恶你的过去,才会这么做。”
周子斐的声音顿了顿,他收紧手臂,继续道:“我没有这样想过,盛嘉,我接受你的全部,有伤疤的你也好,完美无缺的你也好,无论怎样,我都接受。”
这样的话,盛嘉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可每一次,依旧叫他觉得自己无比需要这句话,无比需要这份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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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两章左右治病这部分就先告一段落了
第49章 往事
昏暗的房间里, 周子斐的拥抱织成一个温暖的茧,将盛嘉所有的疲惫与未尽的情绪牢牢包裹。
这里像一座突如其来的庇护所,坚固、安全, 而他仿佛是那个在风雪中跋涉了半生, 终于得以歇脚的旅人。
可他真的配拥有这一切吗?这毫无保留的温暖,真的能属于他吗?
盛嘉不敢信。
即便心底生出一点微弱的渴望, 也很快被长年累月的恐惧压了下去。
然而此刻, 周子斐的手臂却实实在在地环着他。
在他经历了所有失控、狼狈与不堪之后,这双臂膀依然没有放松丝毫力道。
无论他是沉默、是推开、还是流泪,这个怀抱始终如一地为他敞开。
他想,如果换作是他, 一定无法忍受这样一个麻烦又矫情的人,明明每一次流泪,心里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别丢下我”, 可脱口而出的, 却永远是那句“你快走”。
有时候, 连盛嘉自己都厌恶自己。
“宝贝, 可不可以让我留下来, 再陪你一段时间。”
周子斐的声音忽然低低响起。
可这世上, 又有谁真能拒绝一个赶也赶不走的爱人?
盛嘉咬紧下唇, 眉梢与眼皮轻轻颤动, 拼命抑制即将决堤的哭泣。
他不想再哭了, 尤其在周子斐如此坚定的温柔面前, 他更显得脆弱不堪。
可身体里的水分却像认定了归途的河流, 执意从他眼眶中涌出。
“我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这样留下来……”
压抑不住的呜咽泄露了他的心事。
周子斐的手自然而熟练地抬起,拇指指腹轻轻拭过他湿润的眼角,掌心温存地蹭去他脸上的泪痕。
“盛老师, 你把那个小小的自己,养到这么大,养得这么好,这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他语气含笑地叫盛嘉盛老师,手掌从盛嘉的侧腰轻柔地上移,按在他单薄的肩头,亲昵地揉了揉。
“你生了病,却还是坚持治疗,好好吃药,就算难受,也努力做个听话的病人,这很好,也很厉害。”
周子斐托着盛嘉的脸,轻轻将他转过来。
盛嘉起初还有些抗拒,直到被他捏了捏腮边的软肉,才顺着那力道,偏过头面向他。
“你很坚强,很勇敢,还……特别宽容。”
周子斐低声说,像在数着珍藏的宝物。
“就连我偷偷拦你消息、接你电话那样的事……你都原谅了我。”
他笑着靠近,与盛嘉额头相抵,像两只依偎取暖的小动物,用力蹭了蹭。
“你当然有一万种好,但加起来都比不上我爱你这一个理由。”
盛嘉抬起眼,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望进周子斐无比柔和的目光。
这个人总是这样,把情话说得像誓言一样认真。
盛嘉忍不住想,“我爱你”这三个字,是可以这样轻易说出口的吗?
周子斐,你到底懂不懂它的重量?
那是要白头偕老、相濡以沫一生的诺言啊。
你才二十二岁,比我小了整整十岁……怎么敢就这样说出来?
可他的心,却仍旧不听使唤地、像跌进一团蓬松云朵里般,柔软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
……
后来是怎么睡着的,盛嘉并不记得了,记忆最后停留在他被周子斐搂进怀抱里,一下一下地拍着脊背,耳边模糊地传来周子斐轻声的哄慰,随后他慢慢地陷入了黑沉的睡梦中。
梦里好像一直在下雨,盛嘉始终能听到呜呜的风声,还有冰冷的雨点掉在脸上的触感,不过好在天很快就晴了,等他被阳光晒着眼皮,不太舒服地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
下了几天的雨,天又晴了。
“醒了?”
周子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盛嘉转过身,一股很淡的薄荷味飘进呼吸中,周子斐已经洗漱好了,此时正坐在床边,半靠着枕头,笑吟吟地看他。
盛嘉一愣,直直地盯着周子斐看,半天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