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央金什么都不怕,立马飞身上马,拉着许嘉清的手说:“嘉清,抱紧我。”
“你抱紧我!”
话音刚落,马儿就立马往前奔跑起来。江曲逐渐变成一个点,马厩里一匹马都没有。侍官立刻去牧民家中借马,江曲一甩衣袖,刚准备硬追,阿旺就带着达那一众堪布多杰过来。
江曲看着他们,被迫停下脚步。
他以为这里是达那,过于自傲。小瞧了许嘉清,小看了他的魅力。被他小狗似的可怜模样蒙蔽了大脑,沉浸在会有孩子的喜悦里。
江曲捏紧了拳头,指甲掐入肉里。
是他错了,一切错误都怪他。
他要把许嘉清抓回来关在圣庙,让他明白背叛丈夫的下场。他要把许嘉清的脑子弄坏,他要让清清的世界里只有他。
央金骑着马带许嘉清往前奔,一只鹰盘旋在他们上空,展翅鸣叫着。这是许嘉清第一次听见鹰的叫声,抬起头往上看——刚好日出东山。
太阳跌跌撞撞往上爬,歪斜着躲在贺可蓝旁边。许嘉清记得央金说过,贺可蓝山顶的白雪终年不化,有情人可以在山上许下誓言。许嘉清小心的拥着央金,指着贺可蓝和太阳叫央金去看。
随着古寺钟声敲响,央金笑了起来,许嘉清也跟着笑。
再往前就无法骑马了,央金下马,扶着许嘉清翻越这座山。昨日才下过雨,山路泥泞的不行,一脚下去,泥巴又软又湿滑。
许嘉清从小在城市长大,就算爬山,爬的也是石头台阶。哪怕有央金扶着,他还是摔了一跤。
怕央金担心,许嘉清又连忙强撑着起来。地上沾着水,许嘉清感觉裤子湿了,小声问:“央金,我们还要走多久?”
央金扶着许嘉清的胳膊,面纱早就丢了。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往后看了看,又往前看。咬着牙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再往前走一会。”央金用袖子擦去许嘉清脸上的泥巴,小声说:“等翻过这座山就好了,贺可蓝离达那实在太近,我放心不下来。”
看着许嘉清毫无血色的脸,央金以为他累了,伸手就要把包裹接来自己背。许嘉清什么话都没讲,而是摇了摇脑袋。
于是她们又相互扶持着往前,路上渴了就喝一喝石头缝里的水,饿了就吃包里的奶皮子奶疙瘩。许嘉清吃不惯,一闻这个味道就想吐。央金以为许嘉清是高原反应犯了,又去折了几片不知名的叶子,叫许嘉清含在嘴里。
就这样走啊走,好不容易翻越了贺可蓝,来到了另一座山。许嘉清这时已经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央金身上了,央金拖着他进到一个牧民家的区域,隔着门喊:“扎西得勒,我们从曲县来,一不小心迷了路,请问可不可以借宿一晚。”
风吹响了藏铃,趴在羊圈旁的狗龇牙发出呜呜声。央金感觉许嘉清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覆了一层又一层。
高原的天气总是这样,明明上午天空还是一片湛蓝,日光很亮;到了晚上却又乌云密布,混杂着几声闷雷。央金是算好了时间会下雨,才紧赶慢赶要出贺可蓝。大雨会冲刷他们的鞋印,到时候神宫里的人就不会知道他们去了哪一座山。
许嘉清倚靠着央金,他已经站不住了,歪歪斜斜就要往地上倒。央金拉着许嘉清,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又更大了一些:“扎西得勒,麻烦你们,我们只想躲一场雨。我朋友在内地长大,是第一次来高原,我们没有恶意,请你相信我们!”
雨滴开始往下,里面混杂着几句人声,随着脚步声,门终于开了。
藏族阿佳打开门,狗娃子立刻叫了起来。阿佳用藏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狗便立刻耸拉下耳,变成嘤嘤声。
阿佳见过高原反应严重的汉人,一看到许嘉清,就明白他们没有说谎。马上帮着央金把许嘉清往里拖,一边拖一遍说:“多吉,还不快来帮忙,雨马上就要下下来了。”
许嘉清这时还有一点意识,摇着头,努力想要忍着眩晕自己往里走。他以为多吉会是一个藏族男人,结果却出来了一个六岁小孩。
他抱着许嘉清的手,把他扶到了床上去。央金和藏族阿佳用藏语说着听不懂的话,多吉倒了一碗水就要给许嘉清端过去。可许嘉清实在是太困,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梦里一直有一双手在替他擦额头,还有一双小一些的手努力想要往他嘴里喂东西。
藏族阿佳一边煮羊奶一边不好意思的说:“我的丈夫前几天出山朝圣去了,家里就我和多吉还有一只狗。”
住在山里警惕些也正常,央金把水盆放在桌上,抱着柴火往前走:“是我们冒犯了,但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还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办呢。”
见许嘉清一直不张嘴,小多吉终于放弃了往他嘴里塞食物的想法。凑上前去看许嘉清的脸,这是多吉第一次看到汉人。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乌发柔美的垂过脸颊。哪怕闭着眼,五官也极其稠丽,稠丽到让人怀疑是鬼。
多吉看过画本子,听过佛法的故事。他凑得更近了些,他觉得这个人是佛对他们的考验。他要记住这个人的脸,好去问上师,画本子里有没有这个鬼。
可是许嘉清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就像美丽却毫无生机的人偶兀的被注入灵魂。多吉看呆了,许嘉清扬了扬唇。
随着一声闷响,多吉摔在地毯上。想去捂脑袋,鼻子却往下淌血。可捂鼻子,脑袋又疼。
许嘉清又梦到了江曲,心情本来不算美妙,这回却真的被这个小孩逗笑。摄人心魄的脸不再苍白,终于有了生机勃勃的样子。男孩皮实,摔几下没有大事。藏族阿佳见许嘉清醒了,连忙端来一碗羊奶。
羊奶往上氤氲着热气,还有奶腥气。许嘉清想躲,却又不愿辜负别人的好意,只能伸手接过。
藏族阿佳摸着许嘉清的头说:“我知道你们汉人喝不习惯羊奶,可这的确是好东西。你把羊奶喝了,裹着被子热乎乎的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病都好了。”
阿佳还哄孩子似的加了一句:“听话。”
听了这两句妈妈般的话,许嘉清就和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把羊奶喝完了。还没砸吧出奶腥味,阿佳就又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抱着碗走了。
许嘉清裹着被子,屋子里的柴火烧得旺极了。外面是雨点落在草地上的声音,时不时带着几声犬吠。有些太热了,许嘉清的脸上氤氲出潮红,又有些迷迷糊糊。
央金抱着多吉坐在许嘉清床边,教他用汉话叫许嘉清阿哥。多吉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许嘉清,跳下央金膝盖,躲在她身后。
央金笑着说:“多吉,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和奶娃娃似的。他一不是怪物,二又不会吃人。”
许嘉清跟着央金露出笑,想伸手把多吉唤过来。可是他的脑袋晕晕的,胳膊重得抬不动,眼皮也越来越重。
许嘉清努力想要睁眼,他不想睡过去。这里的一切都太幸福了,好像达那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空气里弥漫着热乎乎的羊肉汤香,多吉在央金身后半探出头。许嘉清好怕,好怕一睁开眼,这里的一切全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