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找谁?”钟立信的声音沙哑,没有立刻开门。
傅为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晚辈的礼貌微笑,声音平稳:“钟叔,我是傅为义。”
“傅为义......”对方咀嚼这个名字片刻,握着门把的手收紧。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最终,他还是完全将门拉开,侧过身,用一种近乎认命的姿态说:“......进来吧。”
客厅里的陈设简单而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旧木家具和时光的气味。
钟立信给傅为义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就在对面的旧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中透露出几分防御的意味。
傅为义没有碰那杯茶,开门见山:“钟叔,我今天来,是想像您请教一些关于我父亲的旧事。”
钟立信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随即被一片漠然取代。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疲惫:“傅总,您太看得起我了,都过去二十多年的事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傅为义脸上还带着笑,“我以为,钟叔您对我父亲最为忠心,他是生前最信任的人之一,有些事,别人不知道,您不可能不知道。”
“人老了,不中用了。”钟立信固执地重复,“真的什么都忘了。”
傅为义不再和他废话,从身旁的副手手中接过平板,将屏幕点亮,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推了过去。
屏幕上,是一份调查报告。首页是一张合照,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照片下方,是这个男人——钟立信不成器的独子——近半年来的银行流水,显而易见的入不敷出。
报告的下一页,是钟立信正在上小学的、最疼爱的孙子的照片,从他就读的贵族小学校门口,到他常去的新区办,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清晰地标注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钟立信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屏幕,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恐惧而血色尽褪。
傅为义这时在重新开口,声音近乎温和,带着蛊惑:“钟叔,您是聪明人,我今天来,只是想知道一些真相,没有恶意。”
“您只需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您的儿子马上会有新的、体面的工作,您的孙子会有最好的未来。”
“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钟立信不知是褒是贬地低声说。
这狠辣的手段和不与人废话,直接威胁的风格,和当年的傅振云,实在是太像了,不愧是父子。
感叹之后,他又沉默了许久,才抬起眼,说:“......你跟我来。”
第53章 长生
客厅的光线被抛在身后, 他领着傅为义,走进宅子深处一间尘封的、终日不见阳光的储藏室。
空气中尘埃的气息浓重。
钟立信颤抖着推开一个沉重的旧衣柜,在柜子最内侧的背板上摸索了片刻, 按动了一个不起眼的开关。
“咔哒”一声轻响, 衣柜的底板缓缓向上弹起,露出了一个嵌在地板下的、小小的密码保险箱。
傅为义向前了半步。
钟立信半跪在地上, 密码没有输入过几次, 却已经刻在骨子里, 他打开箱子, 从中取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金属盒子,双手捧着,交给了傅为义。
“这是...我离职之前, 老傅总交给我保管的东西。”他说,“他交代过, 除非有一天, 您亲自来问, 才能把这个交给你。否则,就算我死,天塌下来,也要让它烂在这里。”
傅为义接过盒子, 入手冰冷而沉重。他打开了盒盖。
里面并非什么账本或商业文件。
最上面,是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黑色硬皮日记。
下面, 则压着几盘保存完好的老式录音带。
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字迹, 映入眼帘。
但上面写的却不是什么商业擘画,而是一段段对死亡的恐惧、对衰老的惶恐,以及......对“长生”的病态追求。
那个他尊敬又鄙夷的父亲,那个强势、精明、说一不二的男人, 在傅为义没有看见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副不为人知的、被欲望和恐惧啃噬的面孔。
不过也不算意外。
老头晚年干的傻事还历历在目,原来他对死亡的恐惧源于这么久以前。
傅为义随意向后翻了几页,一个名称赫然出现在字里行间。
“安布若西亚计划”。
他的手顿了顿,合上日记本,拿起了那几卷磁带,看了看,确定还完整,便把盒子重新盖好,交给了身后的副手。
“钟叔,我还有一个问题。”傅为义问。
“......您问。”
“我的母亲,”傅为义慢慢地问,“是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
“.......”对方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才说,“是。”
“傅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深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您再往下挖,只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包括...您自己。”
傅为义未予置评,接着问:“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谋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立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只知道,她孕晚期的时候情况不太好,后来...被老傅总送去虞家治疗,但还是没有挺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和之前查到的资料对上了,傅为义目光锐利,追问:“那我父亲为什么要说她去了海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立信说,“我只负责处理了她的后事,不知道老傅总后来的安排是什么样的。”
“后事?”傅为义问,“怎么处理的?”
“没举办葬礼。”钟立信低声说,“埋在...聆溪的后山。”
傅为义的眼中闪过几分深思,而后站直了,准备转身离去:“你今天什么也没说过,我们也从未来过这里。”
说完之后,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公司。”
办公室里,傅为义让人取来了能够读取老式磁带的播放器。
他将磁带插进了播放器,合上,按下播放。
播放器开始发出嗡嗡嗡的旋转声,随即,一阵夹杂着岁月磨损的、失真的电流音出现。
先出来的是傅为义很熟悉的,他的父亲的声音,被磨损地有些失真,比印象中更年轻,一如既往的充满了野心。
“孟家那边,到了吗?”
与父亲对话的人声音听起来非常非常年轻,近乎带着几分稚气,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他语气温和,带着一份笑意与和年龄不符的沉稳,说:“都处理好了,孟家那边很懂分寸,账目上不会有问题,安布若西亚计划第一阶段重启的资金,已经通过晨星到账了。”
“钱是小事,东西呢?别告诉我还停在纸上。”
一声轻叹之后,对方说:“已经有了突破。G因子的理论模型很完美,只是......它的排异性太强了,对载体的要求近乎苛刻。可惜的是,前期的素材,损耗率很高。我们需要一个更温和的方案。”
“那要多久?”
“这方面不能着急,要知道,上帝在创造亚当的时候,也捏碎了无数失败的泥稿。我上次就是太急了,反而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费,三年前的教训,我们必须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