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一天,已经九年多。
厌恶到合作,好奇到了解。
甚至曾经拥抱,亲吻,做最亲密的事情。
如今,傅为义还是傅为义,周晚桥还是周晚桥。
却不再是十五岁和二十三岁时那样。
面对面时,中间相隔,仅有客厅的夕阳。
如今他们隔着一扇未上锁的门,却没有人有办法推开。
利益,权力,人命,算计将他们永远地隔开。
.......又或者将他们隔开的仅仅是命运。
周晚桥当然不得不杀死傅振云,傅为义当然需要替父亲复仇。
所以,他依照正常的逻辑做出了所有决定,直到现在,将周晚桥软禁,做好与他决裂的准备,下一步便是夺权。
然而,傅为义的情感,选择在此之前,向周晚桥问一个近乎荒谬的问题。
“你后悔吗?”
自己究竟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周晚桥最后所说的话,傅为义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真的听懂。
没有说一句后悔,也没有说一句我爱你。
却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如果换一个方式,换一种选择,十五岁的傅为义会以怎样的方式与周晚桥相遇?
会擦肩而过,还是仍然会像现在这样,用九年的时间,将彼此紧紧地捆绑,如今要决裂之时,产生如此剧烈的阵痛?
傅为义不受控制地干呕,胃里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股在聆溪疗养院被囚禁时的恶心感与失重感再次席卷而来,心跳在耳边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毁灭性的回响。
他从门上滑了下去,蹲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还会有人握着他的手,用平稳的声音安慰他、帮助他找到世界的支点吗?
而他怎么会在现在这一时刻,还在期待周晚桥的出现?
傅为义厌恶自己,厌恶自己对另一个人竟然产生了如此的依赖。
......周晚桥。
周晚桥,我恨你,我厌恶你。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那扇门忽然被打开了。
“为义!”
周晚桥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紧接着,他的身体便被一双手臂从地上捞起,最终陷入了主卧那片柔软的床褥之中。
温凉的手指不断地触碰着他的脸颊和紧闭的眼睑,有些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他的耳中,叫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他做了什么,他自己并没有多少意识,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回应,又或者只是无意识吐出了那个名字。
下一秒,傅为义被一个拥抱淹没,对方的手不断地从他的后脑摸到颈背,似乎是在安抚,却因为慌张而不得章法,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重复的话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尝试抓住呼吸的频率,不知道过了多久,傅为义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视线仍有些涣散。
感受到他的颤抖减轻,周晚桥松开了一些,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指尖擦过他的眼尾。
不算很清晰的视线里,傅为义看见周晚桥略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长卷得到睫毛上沾着的,反光的水珠。
周晚桥的嘴唇动了动,而后问:“......是因为我吗?”
傅为义尚有些混乱的大脑没能听懂周晚桥的问题,他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代表疑问的“嗯”。
周晚桥没有再提问,他的指尖缓缓下滑,蹭过傅为义的下唇。
而后他慢慢低下头,嘴唇碰到了傅为义微张的唇。
并不深入的吻,傅为义也不确定这是否能称为一个吻,似乎只是一种紧贴,如同一种安抚,不深入也不索取,不带任何的情欲。
傅为义尝到了一丝咸涩,不知道是源于周晚桥眼睫上的水珠,还是自己未曾察觉的、生理性的泪水。
在这种近乎苦涩的味道里,傅为义还尝到了愧疚、痛苦、心疼,每一寸的触碰似乎都在无声地重复周晚桥从未出口的两句话。
“我很后悔。”
还有......
“我爱你。”
傅为义在这个最简单的、触碰的吻里彻底平静下来。
嘴唇慢慢分开,他看清周晚桥脸上混杂着悲伤与喜悦,愧疚与爱意的表情,看清他脸颊上些微的湿润,微乱的头发。
周晚桥的手仍然停留在他的下颌,留恋地抚摸着傅为义的唇,很低地,但是清晰地,对傅为义说:“对不起。”
他没有看着傅为义的眼睛,长卷湿润的眼睫向下垂着,半遮住深棕色的瞳仁,似乎在自己的手指。
嘴唇无声地开合了片刻,再出声时,竟然有几分微哑,说的是“你是有一点在乎我吗”。
不像是提问,也不像是陈述,尾音很轻,几乎被他吞下。
这就是周晚桥对傅为义的行为的解答吗?
......在乎。
傅为义不明白。
他只知道,在拿到虞微臣的礼物的时候,他平静的表现下,不受控制产生痉挛的心肺的疼痛,让他想起孟匀在他面前爆炸的时候,也让他想起对虞清慈开枪的瞬间。
傅为义不懂那种让人几乎难以承受的疼痛是什么。
但他并不傻,他能从周晚桥的话语中判断出,原来这就能被判断为普通人口中的“在乎”。
“爱”的未完成体。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也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原来自己,也会因为所谓的在乎感到痛苦。
不再无坚不摧,不再毫无负担地游戏他人的情感,变得像一个普通人。
傅为义无法再逃避他的情绪。
事实上,他应该更早一些,就接受这一点变化,并做好准备。
承认这一点,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傅为义擅长对自己坦诚。
所以,最终他对周晩桥说“是”。
周晚桥终于看向了傅为义的眼睛。
傅为义在他仍然湿润的眼里,读到了近乎错愕的喜悦;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尚未褪去的、少见的慌乱。
在这个对视里,他终于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周晚桥,我改变主意了。”傅为义说。
第70章 路转
在书房里闭目养神, 思考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周晚桥忽然听见了一声异响。
那声音起初很细微,像是某种织物摩擦门板的声音, 但他还未及分辨, 便骤然加重,最后化为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似乎是有什么人一直靠在门上, 却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周晚桥的眼睫猛地一颤, 瞬间睁开了眼睛。
......傅为义没走?
他猛地站起身, 打开了书房的暗门。
那个本该毫不留情离开周晚桥的人,此刻脱力地蜷缩在门边的地毯上。
对方低着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浸湿, 凌乱地贴在额角。
那张方才傲慢冷然的脸上血色尽褪,长而直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痛苦的喘息而剧烈颤抖,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周晚桥的第一个反应, 是要让这个再次陷入应激状态的人平静下来。
然而, 他自己的手臂却因为过分激烈的情绪而颤抖不止。
他几乎是手脚僵硬地将傅为义从地上捞起,又近乎笨拙地将他放在床上。
周晚桥试图调用过去那些已经成为本能的、熟练的安抚动作,却发现身体并不受自己的控制。指尖无法抑制地发着抖,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