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下身, 他一遍遍叫着傅为义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得到的回应却只有含混不清的音节。
周晚桥不得不贴得更近, 在那些破碎的、不成调的呼吸声里,才终于辨认出——
傅为义在叫他的名字。
即便过去很久,周晚桥也很难准确地概括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峰回路转的喜悦,极致的惶然与心疼, 难以置信的错愕,复杂的情绪让他分裂地幸福与疼痛着。
是吗?
傅为义,你问我是否后悔的时候,是在希望得到一个让你能够宽恕我的答案吗?
周晚桥甚至不敢去假设这样的可能。
他只能紧紧地拥抱傅为义,告诉他自己事实上最想对他说的一句话。
“对不起。”
我从不后悔为活下去而做出的选择,但这份罪孽......这份将我们捆绑至此的原罪,也让我日夜不得安宁。
傅为义在他的怀抱里颤抖着,好像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甚至胜过十七岁时。
周晚桥用脸颊贴住傅为义的脸侧,在安抚对方的同时,也在尝试安抚自己。
然而,傅为义比他先平静下来。
对方终于睁开眼,带着几分冷绿的瞳仁涣散地落在他的脸上,颤抖减轻了许多。
真的求证时,周晚桥发觉自己的胆子小到有点可怜。
他想问“你有点爱我吗”,但那个过分沉重的字却烫着舌尖,无法吐出,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化为一句轻得近乎卑微的试探:
“......是因为我吗?”
你如此失态,如此脆弱,是不是因为我,也只是因为我?
傅为义的神志似乎仍然没有完全恢复,看着周晚桥,慢慢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周晚桥并不确定这个音节代表肯定还是否认,又或者仅仅是疑问。
但他需要把这个音节当做肯定。
在轻微地颤抖中,他亲吻了很久没有亲吻的嘴唇。
并不是很敢深入,事实上在害怕破坏这一刻的纯粹。
尽管亲密的关系从交换开始,在傅为义眼里,周晚桥或许道貌岸然,但最初,他对傅为义的感情确实并不包含情欲。
自最初遇见傅为义时起,周晚桥一直都在极力克制着那种任何遇见对方的人都会产生的,被吸引的情绪。
他知道,他有必须做的事情,多余的感情只会成为阻碍。
像一个成年人一样,淡然地对待傅为义青春期的幼稚挑衅,与他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以便自己的心保持坚硬,这是周晚桥时时刻刻警示自己的话语。
然而,在傅振云去世的那天,当他推开家门,对上那个表面仍然傲慢坚强的、十六岁的傅为义略微泛红的眼眶时,所有树立的坚冰悉数破碎。
倾斜而出的情感首先是保护欲。
......这是周晚桥对傅为义感情的开端,也始终是主体,占有欲和爱意都要排在其后。
傅为义的颤抖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周晚桥就退开了。
他并不是很敢看傅为义的眼睛,害怕对方眼里逐渐清晰的恨意和愤怒,对着清醒的傅为义先说了一句“对不起”,才终于敢问出那句:“你是有一点在乎我吗?”
所以才会在本该离开时驻足,在本该恨我时呼唤我的名字?
傅为义的嘴唇泛着红,动了动。
周晚桥等着他反驳,等着他讽刺,对所有可能到来的刻薄话语都做好了准备。
但对方说了“是。”
很简单的一个字,周晚桥却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他为了这个不可能的可能,日日煎熬,付出过太多努力。
“周晚桥,”傅为义叫了他的名字,说,“我改变主意了。”
周晚桥慢慢地抬起眼,对上对方重新变得笃定的眼神,问:“你想怎么办?”
“把你名下所有傅氏集团的股份、董事席位以及一切决策权都交回来。”傅为义抬起手,搭在周晚桥扶着他下颌的手腕上,声音沙哑,但清晰。
“然后,你可以留在傅家,像以前一样,为我工作。”
“周晚桥,我只问你一遍。”
“你愿意吗?”
周晚桥反握住傅为义的手,克制地吻了吻他的手背,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明明是剥夺,周晚桥说出愿意的语气,却如同答应一场婚姻的誓词。
傅为义似乎有点意外,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把手从周晚桥手里抽回来,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好。”
而后,问:“还想亲我吗?”
面对近乎邀请的诱惑,周晚桥并没有急着做什么,他说:“傅为义,在吻你之前,我想声明几点,以纠正你一直以来对我的误解。”
傅为义挑了挑眉,说:“你说。”
“首先,”周晚桥为自己正名,“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我没那么......龌龊。”
傅为义也不知道相信了还是没有,眨眨眼,说:“然后呢?”
“然后,”周晚桥的视线从傅为义脸上移开,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我以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对谁......有过那种想法。”
“第一次和你交换的时候我其实很紧张,因为我是第一次。”他终于平静地承认,“我不像你想的那样,经验丰富。”
傅为义这下真的露出了几分错愕的表情,说:“真的假的,周晚桥,你要是骗我,我肯定会发现的。”
周晚桥说:“是真的。”
“好吧。”傅为义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总以为游刃有余的引领者,说,“我姑且相信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还有。”周晚桥终于有勇气向面前这个人吐出那个近乎烫嘴的字。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平静的深棕色眼眸,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直视着傅为义,终于将在心底盘桓多年的字句清晰地吐露出来:
“我一直很爱你。”
“最后这一点,”傅为义轻笑一声,伸手点了点周晚桥还在轻颤的嘴唇,“我已经知道了。”
周晚桥弯了弯唇,目光重新向下,落在了傅为义的唇上,说:
“我的声明都说完了,傅为义,接下来,我要吻你了。”
没有给傅为义反悔的机会,也没有过于急切,他维持着俯身的姿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分。
傅为义很近地看着周晚桥,在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见了翻涌着的、浓稠如蜜的情感。
处心积虑如此多年获得的权柄与财富在他眼中,在此刻被他毫不犹豫地当作祭品,只为换取傅为义片刻的驻足。
这份近乎愚蠢的无私,对傅为义而言,比任何阴谋都更令人震撼。
他所熟知的爱,是孟匀的欺骗,是季琅的偏执,是虞清慈的囚笼,它们是枷锁,是利刃,是人性丑恶的延伸。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周晚桥固然有私心,做出过一些并不算光明磊落的事情,但他也向傅为义展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让他意识到,爱情在极致的丑恶与毁灭之外,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它可以是拯救,是长久的守护与赎罪,也可以是......幸福。
周晚桥缓缓低下头,最初,只是一个轻柔的触碰,他耐心地、细致地描摹着傅为义的唇形,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