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彼此之间这种外显的精神流通,几乎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它加强了平时总是隐藏起来或只向密友才倾吐的内心情感。由于这种精神流通,我们对它的有效作用已深信不疑。在这么多的同感者之中,我们感觉到自身的强大,因为所有的心灵与精神汇合成了一条不可抗拒的洪流。(奥·威·史雷格尔:《戏剧性与其他》。)
观众与观众之间的传染性,也可出现干扰演出效果的作用。观众是比较轻信的,对于剧情和邻座都是如此。一个在生活中像顽石般一样坚定而木然的人,一旦置身于剧场中,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邻座一声轻轻的抽泣可以使他的心弦也微微颤动,而邻座所发出的不信任的一哼,也可以在他的审美目光中蒙上一层疑虑。即使是那些对所演的剧目极有信心的人,也很怕与那些审美趣味迥异的人一起看戏。这本身就表现了人们在审美心理上的脆弱性。
坐闹市通衢而读书,听觉上的干扰可以扰乱阅读心境,但并不涉及书本内容;剧场里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即使是邻座最愚劣的议论和品评,也会造成正常审美程序上的顿挫,甚至造成实质性的破坏。有主见的观众当然不会放弃对这部作品的基本理解,却有可能对眼前的这台演出减少信任,抱怨它在艺术处理上的失当。这就是观众的心理传染对审美效果的干扰。在剧场之中,不满的星星之火会燃成一片大火,把整个演出葬送。对演员来说,这种传染性不啻是一场瘟疫。
上述剧场内的三组反馈关系,同时发生,互为因果,流转往还,组合成整个戏剧空间内的集体心理体验。
四 剧场内外的反馈
剧场内外的反馈,也可称为戏剧的宏观反馈,主要出现在由剧作家、导演、演出制作人所组成的创作群体与观众之间。
奥·威·史雷格尔指出:
关于一个作品是否宜于上演,常常要看观众的接受能力与癖性,因此,要看一般的民族心理与社会大众艺术修养的现有程度。在各种艺术中,戏剧,要算最世俗的了。虽然它出自热烈的心灵深处,却不怕在社会生活的嘈杂喧嚣中把自己表现出来。剧作者必须比其他作者更能博得人们的公开赞扬、高声喝彩。(奥·威·史雷格尔:《戏剧性与其他》。)
观众的接纳程度决定戏剧作品的社会命运。古希腊的几位剧作家就是从全民参加的戏剧大赛中评选出来而流芳百世的。中国明代昆曲兴盛之时,也曾出现过苏州虎丘山曲会,万千观众一年年在千人石前评选着唱曲家。观众的评定并不一定公平,后来清代戏剧家李渔就曾对此写过“曲到千人石,惟宜识者听,若逢门外客,翻着耳中钉”(李渔:“虎丘千人石上听曲”,《笠翁一家言全集》诗集卷七。)的诗句,指出了演唱的水平与观众的水平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落差;然而,一个作品的命运,毕竟主要还是以广大观众的接纳程度为标尺。
契诃夫的剧作《海鸥》从失败到成功,当然与导演和表演水平的改进有关,但是,观众的因素更为重要。彼得堡的官僚和商人根本看不懂这出深沉的戏,他们在观众席里投给舞台的是不理解和不欣赏的信息,结果,连老练的演员也演得很糟糕。失败的信息又传递给剧作者契诃夫,使他颇为灰心,以致抑郁成疾。反之,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观众们是可以领会契诃夫的思考和提问的,他们的由衷赞叹促成了演出的成功,这个信息传到契诃夫那里,他产生了另一种抑郁:后悔由于担忧而没去莫斯科参加首场演出。
人们常常援用此例,赞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回春妙手。但是实际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根本不能预期演出的效果。在演出的过程中,他无法揣测观众将作出什么判决。他曾这样回忆道:“我记得,我很害怕地坐在黑暗当中,在查列琪娜雅说那一段独白的时候,我的脊背对着观众,不知不觉地把一条腿翘了起来,因为这条腿在神经质地抖动。”“看来我们是失败了。在死一般的寂静当中闭了幕。”(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我的艺术生活》。)如所周知,如雷的掌声就在这时候响起。观众的欢迎是对契诃夫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报偿,但事实上观众很有权利不给这种报偿,尽管那是不公平的。正是为此,有着极丰富的艺术经验的剧作家和导演都为之忧心忡忡。
观众的需求历来不是凝固的,他们的审美口味在不断地变化,艺术家必须了解眼下的时间和空间中观众审美心理的新需求。正如波波夫曾经用过的一个比喻说的那样:他们倾听观众席有可能产生的反应,就像传说中的古代勇士俯下身来倾听大地中传来的声音一样,用耳朵紧贴着大地的胸膛,那么专注,那么虔诚。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余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