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心理学(19)

2025-10-10 评论

观众对艺术创作群体经常会作出不公平的消极反馈,这是我们多次提到过的“公共期待视域”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艺术家应该与观众重建一种积极的反馈关系,而不能听命于观众的消极反馈而采取奉迎态度。一味奉迎,会使整个反馈关系下滑直至沉沦。爱尔兰诗人叶芝曾经断言:“现代剧场枯萎到今天这般光景,是因为剧作家只想到观众,忘记了题材。”(威廉·巴特勒·叶芝:《语言、性格与结构》。)他所说的“只想到观众”,是指有些剧作家一味寻求“百试百灵”的剧场噱头,实际上只是迎合了一般观众的平庸趣味。西班牙戏剧家洛尔伽认为,戏剧家应该把观众从平庸之中引出来。他满怀激情地写道:

舞台上充斥着头上戴着温室蔷薇的迷人的水妖,于是观众就心满意足了,对浮夸的对话鼓掌叫好。但是,不愿湮没的戏剧诗人决不应该忘记盛开着野花的广阔原野;不应忘记被黎明的露珠打湿的田野,农民在那里劳动着;也不应该忘记被神秘的猎人打伤的鸽子,它痛苦地躺在草丛里,没有人听见它的哀鸣。(费特列戈·加西亚·洛尔伽:《谈戏剧》。)

法国作家雨果在这一点上说得更为透彻,他甚至认为观众心甘情愿地聚集到拥挤不堪的剧场里来,就是为了让艺术家来揉捏自己的,就像家庭主妇揉捏柔软的面团一般:“莫里哀强有力的大拇指马上会印在上面;高乃依的爪子也将攫住这尚未成形的一团。”(雨果:《莎士比亚论》。)

观众被揉捏是不是会感到愉快呢?洛尔伽的回答是肯定的,他把观众比作学校里的学生:这些学生非常尊重主持公道、严格苛求的教师,却很看不起只知讨好学生的胆小教师,甚至还要捉弄他们。

观众与剧作家之间的反馈关系,以演员为中介。现在来看一看剧作家与演员的关系。

桑顿·怀尔德指出:“剧本里的性格塑造正像一张空白支票,剧作家将它交给演员,由演员自己去填写——但这张支票并非完全空白,因为有关个性的一系列的指示已写在那里,只不过比起小说来,它的确定性和绝对性的程度要少得多了。”(桑顿·怀尔德:《关于戏剧创作的一些随想》。)演员的“填写”与那张并非空白的“空白支票”的关系,几乎就是全部表演学和导演学的基本学问。卡美尔剧院的创立者塔伊洛夫(旧译泰洛夫)曾简洁地用“大真实”和“小真实”这两个命题来阐述这对关系。他认为,剧作家所记录的真实是“小真实”,是他一个人看到的有限事实。而我们的全部生活则是“大真实”。导演和演员必须熟悉和理解生活这个大真实。剧团有权、有义务“调整、改善、加深、加强剧本里的小真实”。因此,导演和演员绝不能做剧本的奴隶,要做剧本的主人,积极主动地体现剧本的构思。(参见白嗣宏:《塔伊洛夫的演剧理论》。)

美国剧作家奥尼尔充分地评价了演员在演出自己剧本时的再创造。他深信只要剧作家能为演员提供施展他们才华的机会,他们大多会演得非常出色。很多剧作家常常抱怨演员把他们的剧本演坏了,但在奥尼尔看来,演员演不好,倒往往是由于剧作家未曾在剧本中为他们提供发挥的机会。奥尼尔说,剧作家要为观众扩大想象提供机会,首先就要为演员提供这样的机会。他有一段话表达了他对剧作家和演员关系的认识:

我感到特别幸运的是:我剧作中的一些主要角色都演得异常出色,对此我万分感激。当然也有一些表演坏得要命,那就让它过去算了。演得坏,主要是因为剧本坏,那就只能由我自己负责了。大抵,当一个角色要求男女演员发挥最大的能动性时,他们总会拿出辉煌的创造才能和技巧来满足这个要求。我特别要讲清楚的是:当剧本要求演员超越他们惯于表演的套路时,情况尤其是这样。他们始终期待着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尤金·奥尼尔:《一个剧作家的笔记》。)

既为演出提供足够的依据,又为演出提供足够的余地,因此在写剧之时应该不忘演出实情。这一点,深有舞台经验的李渔说得特别生动,他自述道:

笠翁手则握笔,口却登场,全以身代梨园,复以神魂四绕,考其关目,试其声音,好则直书,否则搁笔,此其所以观听咸宜也。(李渔《闲情偶寄》卷一。)

如此写定的剧本,演员和导演仍然有权进行修改和调整。对此,剧作家完全不应恼怒,因为这是自己的创作投入反馈流程的标志。导演和演员以“演出需要”的名义来改动剧本,实际上也就是为了把剧本接纳进剧场内的即时反馈之中。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也体现了观众的要求,是让剧本在直接承受观众反应信息的冲击前,先受到积贮在演员和导演身上的习惯性反应信息的洗刷。这是整个戏剧宏观反馈循环圈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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