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道(7)

2025-10-10 评论

虽然同属于“德”,但是“仁”、“义”的色彩不太一样。一般说来,仁是软性之德,义是硬性之德。

孔子对“仁”的定义是“仁者爱人”。于是,以后人们说到“仁”,总是包含着爱。例如《盐铁论》所说“仁者,爱之效也”,《淮南子》所说“仁莫大于爱人”,等等。

至于“义”,孔子则斩钉截铁地提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那么,什么是义?大致是指由德出发的朗朗正道。相比之下,“仁”显温和,“义”显强劲,正如《扬子法言·君子》所说:

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

《扬子法言·君子》十二

一柔一刚,合成道德,然后合成君子。

这也就是说,君子怀德,半是怀柔,半是怀刚,面对着广泛不一的对象。如此广德,便是大德。

只有大德,才能巍然屹立,与更广泛的小人行径构成系统性的对比。

对于这个问题,唐朝的魏徵作了简明的概括,他在《十渐不克终疏》中说:

君子之怀,蹈仁义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谗佞以为身谋。

这种划分,早在屈原的作品中就已经出现,而到了唐代这么一个诸般生命力一起勃发的时代,对文化品性的重新裁划就显得更加重要了。因此,屈原的个人评判变成了一种社会共识。例如,“好谗佞”这三个字,显然已经成为中国文化法典中的大恶条款。把这三个字翻译成现代话,句子会长一点,就是“习惯于用谣言毁人,热衷于以媚态奉迎”。这种人,当然应该判定为缺德的小人。

与之相反,君子的本质也在对比中展现得更明确了:“蹈仁义而弘大德。”

在说了“君子怀德”之后,立即跟上“君子之德风”,有一种紧密的逻辑理由。尽管,这几个字对当代读者来说已经比较陌生。

来源,是孔子在《论语·颜渊》中的一段话: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可以这样翻译:

君子的道德像风,民众的道德像草。风吹向草,草就随风倾伏。

这一论述,指出了君子的德行必须像风一样影响大众。孔子在这里所说的“小人”,仍然是指社会地位上的小民。因为有了他的这个说法,小民也经常被称作“草民”。

把民众比之为草,并非贬损。草,这种依附大地的广泛存在,一旦生根就难于挪移,一切动静、荣枯,只能依凭外在力量。风,就是让草进入动态的外在力量。但是,风来自何方,却是一个问题。

孔子主张,左右民众动态的风,应该是道德之风、君子之风。

这个观点又引申出了另一番意义:凡是道德,便应成风;凡是君子,便应成风。

社会上,不管是风尚、风气、风范,还是风潮、风俗、风情,这些“风”的起点,都应该包含“君子之德”。

这一来,既涉及了社会走向,又涉及了君子职责。

在社会走向上,儒家反对放任。孔子所说“小人怀土”,正是指出了普通民众的草根性、狭隘性、黯昧性、占据性。对他们,君子必须把自己高贵的生命能量变成风气,进行传播和梳理。

一个君子,如果自认为具有仁义大德,却默而不语,不作传播,那么,他对社会的仁义何在?对民众的大德何在?仁义大德是一种有对象的“他向行为”,关及的对象越多,就越有价值。所以荀子说:“仁者好告示人。”(《荀子·荣辱第四》)在儒家看来,不“告示人”的仁德,就不是真正的仁德。

儒家的这一思想,如果用现代话语来表达,那就是:崇尚精英主义,否定民粹主义;主张道德传扬,反对君子自闭。

遗憾的是,历代总有不少官僚玩弄“民瘼”、“民情”、“乡愿”等概念,利用民众的草根性、狭隘性、黯昧性、占据性来讨好、取悦、委顺、放纵民众,以赚取“官声”。儒家要求用道德之风来吹拂草,这些人却借草扬风,结果只能沙尘满天,使得一个个君子埋在草丛之中灰头土脸。

这一来,连很多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君子,也已经很难相信道德之风的生命力了。

是啊,在那么多上上下下的干扰中,君子的道德之风还能吹得远吗?

对于这个问题,《尚书》的回答气象非凡: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尚书·虞夏书》

《尚书》认为,道德本是天意,不必寻找它能够传播开去的具体原因。只须立德,便能动天,一旦动天,天下尽归。

这一古老的话语,乍一听带有开天辟地时代不容争议的霸气,却能让我们联想到德国十八世纪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关于道德是“第一命令”、是“天律”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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