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的我(36)

2025-10-10 评论

《风声》是个“密室”故事,这种故事有个潜规则,就是不能让人物随便离场,也不能突然增加人物。让人物提前离场,或者临时增加人物,都是降低了故事难度。难度是建立在“纪律”之上的,现在电影的纪律比较松。比如,五个人中谁才是共产党是个大悬念,但电影在中途一下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人,两个是共产党,另外一个(李宁玉)也是共产党的女朋友,这种剧情安排过于戏剧化,缺乏真实性。再比如,最后张涵予在医院通过唱戏把情报传递出去,这个细节无疑是个败笔。首先,一首曲子的曲调是固定的,要让它成为某份内容固定的电报,这种暗合的可能性极小。当然理论上也可以通过改变唱腔来暗合电报,那么就要求听者是个音乐家,你每一个变调她都能准确辨别,而这种可能性又是极小的。其次,也是更致命的是,突然增加了一个护士——如果可以这样临时加人,观众会在N个地方想出N个方案来消解你的故事。还有,摩尔斯电码应该是一种很专业的技术,小说中只有李宁玉一个是专家,电影中张涵予、周迅、李宁玉,包括最后出场的小护士都成了行家,这种情节安排也不大符合常理,牵强了。我看了剧本后,曾向陈国富表达了我的专业知识和质疑,但并没有受到重视。

陈国富是电影《风声》的元帅人物,既是编剧,又是导演之一(另一位导演为高群书)。他很努力,做事也很踏实,很职业,但局限的才情难以支撑他横空出世。作为编剧,他讲故事的功夫次了些,作为导演,他与人交流的能力差了一些。我认为他在电影中最理想的位置是监制,我假想过,如果《风声》这部电影让冯小刚和陈国富的位置调个头,冯来当编剧兼导演,陈来做监制,它也许会成为一部经典之作留存下来,现在不过尔尔,一部成功的商业片而已。

当然,这个时代要求“商业第一”。

所以,虽然我对剧情设计上有些疑惑和遗憾,但我接受,因为“商业”已经把中国电影折腾得精疲力竭,能够在这方面取胜也是了不起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不论是创作主体还是受众,我们对这类作品的认同感、欣赏力、创造力都不能跟西方包括日本相比。我们写意的东西比较多,像这种讲究故事逻辑关系、注重智力推理的作品一向比较少,创作和欣赏水平都在成长中,你不能指望谁一步登天,也不能拿世界电影的高度来要求。我觉得,华谊这些年不断地推出新的商业电影类型,今天通过《风声》又推出了一个新的商业电影类型,这对中国电影走向市场,包括以后走向世界,是很有意义的。

谈信念,也谈责任

记得2003年,我把小说《暗算》投给上海一家杂志社和沈阳一家出版社,都被退稿了。2002年,我的第一部小说《解密》命运更惨,退稿的电话和通知加起来有两位数。这些退稿的理由大同小异,主要是我把写作对象放在一群无名英雄身上,编辑们认为这与大众流行的阅读趣味背道而驰。

转眼间,时代好像变了风向。最近几年,反映英雄人生和品格的作品悄然走红,《亮剑》、《暗算》、《潜伏》、《士兵突击》、《我的兄弟叫顺溜》,等等,一大批主题昂扬、塑造英雄的战争剧、谍战剧引发了一次次收视狂潮。《风声》电影作为第一部国产谍战商业大片,一个国庆档期,狂揽一点五个亿的票房,足以说明受到了观众的追捧。《建国大业》更是神奇,像台印钞机。而在出版市场上,风景同样“这边独好”,都梁的《亮剑》我想应该早过了百万册了吧,我的《暗算》也有七十万之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我想,可能跟我们最近几十年来文艺界一直盛行反英雄、反主流的创作有关。都知道,三十年前,我们的文艺创作始终都在搞假大空的东西,什么都是国家意志,崇高精神。八十年代后,改革开放给了我们一定反思和自由创作的空间,读者和作者有权力反感宏大叙事,反抗英雄叙事。于是,写作进入了个性化叙事的年代,反英雄,反文化,反主流,反崇高,反责任。如果说三十年前的创作是一个极端,那么现在其实又走到另一个极端了,就是作家过分地窃窃私语,过分地痴情于生活的阴暗面,不要责任,不要理想,不要崇高,创作就是为了表达欲望,为了张扬个性,为了“否定”……人们一味地书写庸俗人生,竞相列举人生的种种黑暗、绝望、丑陋、丑恶、龌龊、阴暗。很长一段时期,你颂扬英雄,歌颂美德,成了无知和愚昧的把柄。这种一边倒的创作之风,伴随而起的是一种精神的彻底溃败,信念的完全缺失,创作被日益简化为欲望的旗帜、缩小为一己之私之恋,它的直接代价是把人格的光辉抹平,人性匍匐在地面上,失去了站立起来的精神脊梁,我们再也无力肯定一种健全、有信念、充满力量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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