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小说,也谈影视
如果小说能卖出影视改编权对作家来说是件幸运的事,那么我无疑是个幸运者,这些年我的小说几乎都成了影视公司的抢手货,连个萝卜也被当人参买走了。《风声》小说出版后至少有四五十家影视公司来问津影视改编权,仅仅电影,中影、上影、姜文等国内比较大的几家都来谈过。我个人一直推崇姜文把电影当艺术来探索的才华和劲头,他的助手小尹从美国打来电话,要我等他们回国再说。我等了他们半个多月,足见我的真心。其实,双方都是真心的,但缘分还没有到,最后没有合作成。华谊几乎是最后冒出来的,那时小说出版已经一个多月,当初那个大家争抢的势头已经过去,我似乎面临着因为挑花了眼而沦为“剩女”的难堪。然后一天晚上王中军突然给我来电话,直截了当说要买,具体由中磊跟我来谈。我跟中磊在昆仑饭店谈的,就谈价。中磊报了个价,影视套买,外加游戏,报价很高,比我期待的还要高,就这么定了,很简单。
现在电影公映了,电视剧的剧本据说也完稿了,可望年内开机。从我了解的情况看,观众对电影的评价褒贬不一。我是“它”的亲戚,理当说它的好话,所以我的好话也就少了可信度。失信的话不说也罢。但是有一点我们无需讳言,中国的电影也好,小说也罢,凡是主题昂扬一点的,或者国家主义叙事的东西,往往是市场的毒药(《建国大业》除外,它是六十年一遇的大蛋糕,无法复制),一方面是主管部门好评如潮,奖杯一个不少,另一方面是市场静悄悄,雁过不留声。从《风声》的票房看,它无疑是破掉了这个咒语,就是:它主题绝对是昂扬的,但同时绝对是一部商业大片。
小说和影视其实是冤家。从小说到影视,必然对原著有冒犯和伤害,即使像《暗算》,我自己操刀改编,也保证不了完全忠实。小说和影视天生不是一个道上的,无法“同呼吸”,“心连心”,如果彼此“合二而一”,成为兄弟,像一个模子压出来的,那么这两个作品当中肯定有一个是失败的:要么是小说,要么是影视。甚至可以这么说,越优秀的小说要改编为优秀的影视要接受更多的伤害。因为道理很简单,在小说中出彩的东西,比如文学的语言、繁复的意境,影视往往是表达不了的,只有挨刀了。具体到《风声》来说,这种“刀伤”更是在劫难逃。因为《风声》是一个谜语故事,如果电影不能对小说的关键情节、最后的谜底作合理巧妙的改编,等于是让观众看一场预先知道结局的球赛,这在商业上是大忌。《风声》电影改编了我小说的一些关键情节和结局,它拿我的儿子(小说)又生了个儿子,父子俩似曾相识,不似之处又昭然若揭。这就是改编,继承了我,又背叛了我。
应该说,不管电影拍得如何成功,都无法完全表达我小说有的意蕴和驳杂的东西。我认为把一部长篇小说改编为电影,就好像把一片滚滚麦浪做成一盒饼干,饼干虽然好吃,但怎么可能有滚滚麦浪的风景和大地的姿态?小说分“东风”、“西风”、“静风”三部分,分别是共产党、国民党和“作者”对历史上同一个故事的三种不同的述说,互相呼应又矛盾,统一又对立。这种多角度的叙述,甚至是矛盾的叙述,恰恰是抵达一事一物真实的途径。历史比未来还充满变数和悬念,然而我们长期在一种主义叙事下生活,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声音、一个视角看问题,看过去。这是我们的“密室”,我们需要打破它。当你打破了它,回头去看就会发现,历史就像“风声——远处传来的消息”一样,虚实不定,真假难辨。这是小说的最肤浅主题,但两个小时的电影怎么高攀得上呢?更何况其他。
谈编剧,也谈导演
这里首先我要申明,我不是《风声》电影的编剧,编剧是陈国富先生,我是《风声》小说的作者。现在有些误传,把原著和编剧混为一谈,我想这个错误可能是电影海报上让原著和编剧一起“隐身”导致的。我站在自己和陈国富的立场上,都觉得这个错误不应该再扩大,所以专此申明。
作为原作者,大家很关心我对电影的评价,而我,倒是更希望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来评价它。我的评价也因立场的不同而大相径庭,如果把它放在国产电影的范围内,我想这无疑是一部可称可道的、具有一定标志性意味的好电影。华谊这些年来一直在尝试开拓新的电影类型,《风声》作为第一部国产商业谍战大片,不论是投资、演员阵容、主创搭配、制景、制作、宣传等,都是可圈可点的。所以,也有今天不俗的票房。但是,如果跟世界上相同类型的片子比较,它还是有距离的,尤其是在剧情设计上,由于过多考虑到商业因素而忽视了这类剧片某些必须遵循的“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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