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的我(44)

2025-10-10 评论

说了这么多,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一个意思,文学不是没用的,文学和我们有直接而至深的关系,那就是心灵关系。这么多年来,我跟文学一直有紧密的关系,我的体会这不仅是给我提供了一份职业,有了谋生之道,更重要的是,我的内心变得宽大了,温暖了,善良了。读一本好书,结识一个文学人物,无异于交了一位好友,你的心灵会因此而少一份孤独,你的生命会因之而多一种牵挂和爱。孤独的心灵是痛苦的,没有爱的生命是残缺的。和文学为友,与书中的人物做伴,是我们对生命最深层次的关怀,是终极关怀,也就是心灵关怀。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国家经济建设蓬勃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日益提高,我们的城市变得越来越美,我们的身体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怀。但遗憾的是,我们对心灵的关怀少了,很多人远离了文学,疏于精神沐浴,忙于物欲一层又一层的开发、满足。我们平时不难听到有人对文学无用的鼓吹,甚至有名人公然在媒体上责问:读小说有什么用?我要说,读小说有什么用,只有读了的人才知道,不读的人是不知道的。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读文学写文学中度过的,在我和文学日夜相伴的过程中,我真切地感受到“开卷有益”这句话的正确性:它犹如一个简单又深刻的数理公式,一个穿越千秋世代而不变不老的真理。我可以说,读书和写作,就像是我的左半身和右半身,它们成全了我,也塑造了我。我觉得很幸福,也很温暖。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这份幸福和温暖,让生命变得充实而丰满,坚实而有力。

2008年3月19日,本人应林建法和王尧二兄邀请,赴苏州大学文学院“小说家讲堂”与年轻学子作了题为《作家·博尔赫斯·军事特情小说》的交流,全文共三部分,此为第一部分。

我已经二十年没有来苏州了,二十年前,我曾经两次到过苏州,两次都跟女人有关。说真的,我差一点成为苏州女婿。但是命中注定我成不了苏州女婿,虽然给了我两次机会,都失之交臂。这就是命,数量篡改不了命运,正如海水不能解渴一样。

时间会改变一切。二十年是一个可以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的时间长度,我相信我现在走在大街上,我过去的两位女友都不可能认出我来,我也不可能认得她们。我们不过是泛泛之交,没有锥骨铭心的关系,更没有藕断丝连。我至今没有她们一点消息,只有想象和期待。我有理由想象——我相信,她们一定生活得不错,因为她们至少没有嫁给我。我不是个坏人,但我是个作家——也许该确切地说是个一般的作家,并不优秀。优秀与否,终归是个作家,靠阅读和写作文学作品为业,为生,为苦,为乐。不是我自贬,或假装谦虚,我一直认为作家是不合适当丈夫的,或者妻子。这两个头衔需要世俗,务实,贤慧,具体地说,是心思平安,手脚勤快,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下了班要尽快回家,回了家要笑嘻嘻的,兜里有钱要交出来,心里有气要藏起来,不要莫名其妙地生气、发火。这些作家常常是做不到的,他们总是在莫名其妙地东张西望,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莫名其妙地沉默发呆,时而为一朵凋谢的花感伤,时而为一个纸中人的死亡而愁容满面,甚至经常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古怪念头。我知道,有一位作家,一位影响了世界文学的大师级作家,他好不容易与相爱多年的女友结了婚,结果不到半年又离了,理由是因为他妻子睡觉时从来不做梦。

不做梦就要离婚,这个理由确实荒唐透顶,有点神经病。但这位作家的神志绝无问题,他甚至一向以睿智面世,被世人尊为用智慧写作的代表。他精通五种外语,六岁便用外语写诗,终身泡在图书馆里,读过成千上万的古籍名著。生活中的他是谦谦君子一个,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妙语连珠。他利用哲学问题进行文学创作,诗歌,小说,随笔,文论,每一个领域都留下了闪闪发光的名篇佳作。总之,他古怪不是因为弱智和无知,也许仅仅因为他是一个作家,一个优秀的作家。他为自己荒唐的离婚曾经这样对人狡辩过:每天做噩梦是可怕的,但每天不做梦也是可怕的,两者可怕的程度具有相等的高度。现在,我也许可以套用他的话来说:一个作家,他优秀的程度和他古怪的程度具有相等的高度。难怪有人说,作家都是可怜的,与作家一起生活的人也是可怜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还是让这位古怪又智慧的作家来告诉我们吧——他说:那是因为作家要写作,要探究人心灵的深渊,所以时常容易陷入宽大的寂寞和孤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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