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请求解放军叔叔们,把他们精心挑选出的葵花种子,种在祖国的边防线上。
我们把手中的葵花子放回布袋。那清香,是阳光、土地和绿色植物的芬芳。
昆仑山咆哮的暴风雪,伴随我们进行讨论。
为什么只写给解放军叔叔?边防线上也有解放军阿姨呀。
在国境线上种葵花,多美妙的想法!每当葵花开放的时候,我们将有一条金色的国境线。
这根本不可能!昆仑山是世界第三极,雪线上连草都不长,还能开葵花?!
我们都默不作声了,只听见屋外风在嘶鸣。
大家决定由我给孩子们回一封信,就说葵花子是解放军阿姨们收到的,只是这里很冷很冷……
昆仑山的“夏天”到了。
信早已写好,却始终没有发出。我们大着胆子,把葵花子种在院子里。
人们都说活不了,却天天跑来看,松土施肥。
葵花发芽了。先探出两片嫩黄的叶子,像试探风向的小手掌,肥厚而天真。然后舒展腰肢,前仰后合生机盎然地长大起来。
昆仑山默默地认可了这些来自亚热带的绿色幼苗,就像它认可了我们一样。
然而,我们高兴得太早了。不知道该算是上个冬天最迟还是下个冬天最早的一股冷风,冻死了绝大部分葵花。
奇迹般地保存下一棵幼苗。它并不是最强壮的,也许因为近旁有一块大石头。受到启发,我们用石头为葵花围起一圈不透风的篱笆。
现在,我们每天趴在石头围墙上看葵花,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里面养着活蹦乱跳的小生灵。
这棵幸运的葵花,一往情深地看着太阳,勇敢地展开桃形的枝叶,茎上纤巧的绒毛,像蜜蜂翅膀一样,在寒风中抖个不停。也许它感到了昆仑山喜怒无常的威严,急匆匆地压缩自己生命的历程,才长到一尺高,就萌出了纽扣大的花蕾,压得最高处的茎叶微微下垂,好像惭愧自己为什么不长得更高一些。
那一年没有秋天。寒凝一切的风雪,毫无先兆地骤然降临。早上起来,天地一片苍茫,我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葵花。
石围墙也被飓风吹得四散飘去,向日葵却凝然不动地站立在那里,在冰雕玉琢的莹白之中,保持着凄清的翠绿。叶片傲然舒展,像一面面玻璃做的旗,发出环佩般的叮当之声。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居然绽开了一朵明艳的花。那花盘只有五分硬币那么大,薄而平整,冰雪凝冻其上,像一块光滑的表蒙子,刚分裂出的葵花子还未成熟,像丝丝柳絮一样优雅地弯曲着,沁出极轻淡的紫色。最令人警醒的是花盘四周弹射出密集的黄色花瓣,箭头一般怒放着,像一颗永不泯灭的星。
向日葵身上的冰花越结越厚,最后凝固成一方柱形的冰晶。
广东省湛江市第二小学当年的孩子们,但愿不要看到我这篇小文。愿他们心中永存一条盛开葵花的金色国境线。
假如有一天,我能重回昆仑山。在两座最高的山峰中间,有一块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地方。在深深的永冻土层之下,有一方冰清玉洁的水晶,水晶中有一朵美丽绝伦的花,宛若雏菊半仰着脸,灿然微笑着……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世界上最小的葵花,但我知道它是世界上最高的葵花。
高原上的生物很少。像平原常见的飞鸟,比如麻雀、喜鹊,一种也没有。只有像乌云一般的秃鹫偶然飞过。大概鸟儿也因缺氧憋得喘不过气来吧?
人有一种爱养小动物的天性,我们就从山底下抱上来一只公鸡。一路上,随着海拔的不断升高,鸡冠子越来越紫,最后简直变成黑的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我们赶紧把公鸡放在雪地上,心想让它换点新鲜空气,也许它会舒服一些。没想到,它的爪子刚一着地,立即就飞跑起来。跑了没多远,就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扑棱着翅膀死了。大家非常伤心。初到高原的生灵,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要给身体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可惜公鸡不懂得这个道理,就丧了命。
以后又从山下带上来一头小猪。这回大家有经验了,刚开始半个月,人们紧紧抱着小猪,不叫它活动,可小猪后来还是死了。医生说,小猪得了一种叫作高原肺水肿的重病。
过了些日子,有人从国界那边的印度进口了一只小黑猪。听说它老家的地势也很高,这样就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了。
果然,这只来自异国的小黑猪平安地活下来了。大伙给它起名叫黑黑。
黑黑每天在我们的住处悠闲地漫步,把它的小尾巴得意地卷成一个“8”字。一到开饭的时间,它就从野外赶回来,等在饭厅门口,用长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大家,嘴角还会滴下一串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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