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放假,后天又是星期,心境颇优适。
十二日
昨夜大千来我屋里睡,不知为什么大谈起来,横的各国,纵的各代,艺术体育,没有没谈到的,一直谈到约莫有早晨五点钟,听远村里鸡鸣,看窗〈外〉朦胧淡灰色的天光——生平尚是第一次。
六点钟时始渐渐睡去。然而到八时就给人吵起来,再也睡不着,头也有点痛,爬起来,昏昏沉沉的一早晨,把H?lderlin的Die Eichbaume[17]找出,想再译一遍,只译了两句,又住了。
午饭后同施、王、武到校外去逛,因为天气实在太好了。信步至海甸,渴甚,至一卖豆浆之铺,乃污秽不能入口,咄咄怪事(燕大对门)。
归后,实不能支,乃眠。
晚饭后仍睡。
今天报载Nobel[18]文学奖金已经给了John Galsworthy[19],不知确否,但Galsworthy究竟是过去的人物了。
十三日
早晨到图书馆读Terence:Phormio[20],未完。
过午看德文Keller,然而又昏昏想睡。自从星期五晚一夜未睡后,这两天来只是昏昏的,真是太乏了。
晚上预备法文,读Keller,又昏昏睡去。醒时,灯已熄,在黑暗中摸索,收拾被子,再正式睡。
今天读鲁迅《二心集》(其实从昨天就读起了)。在这集里,鲁迅是左了。不过,《三闲集》的序是最近作的,对左边的颇有不满,仍是冷嘲热讽,这集的文章在《三闲》序前,却称起同志来了。真叫人莫名其妙。
十四日
大风通夜。半夜朦胧中摇窗震屋,杂声齐作。上法文后,读Phormio及Maupassant的Walter Schnaffs[21],过午预备 Keller。
晚上听杨丙辰先生讲Faust。今天讲的是《奉献》(Zueignung[22]郭译“献诗”),讲得非常好,完全从Goethe的Life方面来了解这诗。
昨天长之同我谈到,要想出一个刊物,名《创作与批评》,自己出钱,以他、我、张文华为基本。他说中国文学现在缺乏主潮,要在这方面提醒别人。我非常赞成。
最近我才觉到我的兴趣是倾向象征的唯美的方面的。我在德国作家中喜欢H?lderlin,法国喜欢Verlaine,Baudelaire[23],英国Blake,Keats[24]以至其他唯美派诗人。不过这些诗人的作品我读的并不是多,我所谓喜欢者大半都是By Intuition[25]。然而即便,他们的天才总是能觉得到的。
我主张诗要有形式(与其说是形式,不如说有metre[26],有rhyme[27])。以前有一个时期,我曾主张内容重于形式,现在以为是不对的。散文(尤其是抒情的)不要内容吗?中国新诗人只有徐志摩试用metre。不过这在中国文是非常难的。不过无论难不难,中国诗总应当向这方面走。这是我所以对徐志摩有相当崇拜的,无论别人怎样骂他。我觉得诗之所以动人,一大部分是在它的音乐成分。本来拿文字来express[28]感情是再笨不过的了。感情是虚无缥缈的,音乐也是虚无缥缈的。感情有natural harmony[29],音乐也有。所以——最少我以为——音乐表示感情是比文字好的。倘若不用文字,则无所谓诗了,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在诗里多加入音乐成分。
十五日
今天接到静轩的信,说没有图章不能领贷费,我赶快给他一信,请他替我刻一图章寄去。
亏了《歌德全集》还没来,不然又得坐蜡,大概借钱总是免不了的了。
早晨上Drama & Shakespeare,作了一早晨typewriter[30],真要命。
过午读Keller。
晚上读Keller。看Swinburne[31]诗。
读希腊文。我近来有一个野心,想把希腊文弄好。我总觉得希腊文学是世界上最人性的文学。
十六日
早晨现代诗讲Swinburne,还不坏。
过午未上英文,预备德文,因为今天同美兵赛篮球,美兵是北平最棒的队。很想一看。下了体育恐怕没有工夫预备,所以牺牲英文。
看的人非常多。美兵似乎并不怎样好,也或者不是第一队罢。
只看了三个quarter[32],就急忙赶着去上德文。晚上预备法文。读希腊文。
十七日
最近报上载着狮子星座放射流星,每三十三年一次,上次为1899年,今年适为33年。每年都在十一月中旬,尤以十六、十七两日为最好,古人所说“星陨如雨”者是。我为好奇心所鼓动,半夜里爬起来,其他同学起来也大有人在。同长之到气象台下去等着看,天气简直冷得要命,我急忙中没穿袜子,尤其觉得冷。刚走到气象台下空场上,忽然天上一闪——是一个流星,然而这一闪别梦还依稀,只我一人注意到了,于是就倚在台下等着。还有其他同学数十人。朦胧的月色,使一切东〈西〉都仿佛浸在牛乳里似的。蓦地两边又一闪——是一颗流星。然而谁都不以为这就是所等着,渴望地等着的奇迹,都以为还有更大的奇迹出现,最少也得像玩盒子灯般的下一阵星雨。然而结果是失望——仍是隔半天天空里一闪,一颗流星飞过了,赶着去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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