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园日记(61)

2025-10-10 评论

写给家里要钱的信,只不见复。

好不急煞人也。

八日

 

早晨把《文学批评》看完了。回屋来看信,结果没有,不禁失望。

过午从图书馆赶回来看信,仍然没有。

我希望家里会有钱寄来,只是寄不了来。

想抄《黄昏》也无从抄起,心里颇烦闷。

九日

 

今天钱仍然没寄来。我真不行,为了这点小问题,竟有点糊涂,将来还能作什么呢?

预备文学批评,今年虽然只考三样,但考试总是个讨厌的事,预备起来,心里极不痛快。终于借了钱,买了一本稿纸,抄了半页《黄昏》。

十日

 

今天开始学期考试,我没有什么考。

一天都在同文学批评对命,结果是一塌糊涂,莫名其妙。

在事前,我知道这次考试不成问题,然而到现在临起阵来却还有点惊惶。我自嘲道:“自小学到大学,今大学又将毕业,身经何虑大小数百阵,现在惊惶起来,岂不可笑吗?”

十一日

 

说惊惶,还真〈有〉点惊惶。早晨七时前就起来了,外面还没亮。

考古代文学,大抄一阵。

考文学批评,颇坐蜡,但也对付上了。

考完了,又觉得没事干,到书库查书。

晚上,到图书馆抄《黄昏》,只抄一页多。

今天家里仍然没寄钱来,颇急,但因而多少也多了个希望,希望能在桌上发见挂号信条,一天也仿佛更有意义似的。

十二日

 

今天颇痛快——家里的钱寄到了,《黄昏》也抄完了。抄完了一看,自己还颇满意,想把它寄出去,试试它的命运,同时,也就是试试我的命运。

一天没有什么事干,看小说。徐志摩的《轮盘》,太浓艳。郁达夫的《自选集》,简直不成话,内容没内容,文章不成文章。

忽然又想到将来——我同长之谈:我决意努力作一个小品文家。关于研究方面,也想研究外国的小品文,和中国小品文的历史,他极赞成。

十三日

 

虽然还有一样没考,但总觉得不成问题,好像已经没了事可作一样——但也就得到更大的无聊和淡漠,一天东晃西晃,不能坐下读书。

果然把《黄昏》寄出去了,寄给《文艺月刊》,不知命运如何,看来是凶多吉少吧。

十四日

 

这日子过得真无聊,明天要考Philology。说预备,实在用不着,因为太容易了。说不预备,又实在放心不下——就在这预备与不预备之间,呆坐在图书馆里。

早晨呆坐在那里。

过午仍然。

晚上仍然——真无聊。

朱企霞来。

十五日

 

今天早上又在图书馆里呆坐着。

终于到了考的时间,而且终于考完了,下来了,仿佛去掉一块心病。

过午打手球。晚上去听Balalaika[29]的演奏,这是一种俄国乐器,三角形,演奏者是Bolshekoff Dinroff[30],还不坏,不过大部听不懂。我觉得Volga Boatman[31]顶有意思。

今天《世界日报》上有人骂我《夜会》的批评。又听长之说,转听巴金说,蓬子[32]看见那篇文章,非常不高兴——听了之后,心里颇不痛快。

十六日

 

昨晚在长之屋同林庚谈话,至夜一时始返屋,觉得头非常痛,而且流鼻涕——躺下后,头更痛了,发热又发烧,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要喷火。迷乱的梦绕住了枕头,简直不知梦到那里去(现在想来,大概还是梦到《文学季刊》多)。

有时自己清醒一点,简直觉得这就要死了。

早晨迷迷糊糊地,起不来,头仍然痛,嘴里烧成了红色,牙上粘满了红色的块粒。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只吃了一点东西。

晚上仍然睡。

十七日

 

今天好点了,早晨到图书馆里去,预备看书,但看不下去。

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

又预备写一篇文章,叫《年》。

十八日

 

总觉得浑身没有力,走起路来,也仿佛鬼影似的,这恹恹的残息,怎么了?

很吃力的书不能而且也不愿意看。对于写文章本来就有点蹙眉,现在更仿佛找到充足的理由似的,一提笔,就先自己想:“身子不好,停几天再写罢。”

想作朱光潜的paper,决意作李后主。

晚上同长之访老叶,明明在家里,却说出去了,不知什么原因。真正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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