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
过午同长之到燕大访萧乾,未遇——今天天气好极了,没有风,非常和暖。
在燕大看中大美兵赛球,很好。
晚上同长之访叶公超,谈了半天。他说我送给他的那篇东西他一个字也没看,这使我很难过。看题目,当然我不配写那样的文章,但我里面写的却与普通人想我应该写的大不相同,我本来给他看,是想使他更进一步了解我,但结果却更加了误会,我能不很难过吗?
十七日
心里老想着昨天晚上叶公超对我的态度——妈的,只要老子写出好文章来,怕什么鸟?
今天又刮风。
过午想作《自己》,但苦思了一过午,结果只使脑袋发了痛,什么也没思出来。
我已经决定:叶某真太不通,我以后不理他的了,真真岂有此理,简直出人意料之外。
十八日
一天在想着《自己》然而想不出什么头绪。
午饭后同施、左二君到郊外去散步——天气实在太好了,真不能在屋里读书。回来时,仍然想着《自己》,作文的题目是《自己》,然而在想去怎样作这个题目又是自己,所以想来想去,越想越糊涂,结果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从写文章以来,恐怕还以这篇给我的痛苦最大,能写成不还是个问题。
晚上听长之说——《文艺月刊》把我的《黄昏》登出来了,听了很高兴,编者不都是瞎子。
十九日
一天又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地度过来。
《自己》仍然写不成——写文章这样慢,而且总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
接到《文艺月刊》的稿费通知单——七元。
昨天晚上,因为想写《自己》熬了半夜,但也没写成。在白天里,我总觉得太乱嚷,但在夜里,又感到沉默的压迫。
二十日
这几天,自己又有这个感觉:自己像影子似的活着。
春假预备到杭州去旅行,先是因为人数不够,几乎组织不成,今天终于组织成了。
晚上朱光潜讲“笑与喜剧”,所引的许多大哲学家的关于笑的理论,我没一个赞成的。我觉得都不免牵强附会,不同处就只在荒谬的程度的不同。我以前总以为哲学家多么艰深,其实不然。我自己有一个很滑稽的念头,我未必就不能成一个大哲学家。
二十一日
今天又没作多少事。
Stein要毕业论文,又须赶作交上,这种应制式的论文实在没有什么价值。我们大半对自己所选的题目没有什么话说。
文章写不起来,总觉耿耿,心里总仿佛有块似的坠着。
二十二日
文章虽然仍然没写起来,但却有一件事使我高兴了——我以前总以为可用作写文章的材料实在太少,我现在才写了不到十篇文章,就觉得没什么可写了,将来岂不很悲观么?但今天却想到许多题目,而且自己都相当的满意,像“花的窗”、“老人”、“将来”等。
我自己心胸总不免太偏狭,对一切人都看不上眼,都不能妥协,然而说起来,又实在没有什么原因,倘若对自己表示一点好感,自己就仿佛受宠若惊,这岂不是太没出息了吗?这恐怕是母亲的影响,我父亲是个豁达大度的人。
二十三日
今天忙着作reading report,真无聊,这种东西实在不值一作,虽然不费劲,但却极讨厌。
过午打球,看赛排球。
“老人”的影子老在我脑筋里转,这老人应该改作老妇人,因为实在是一个老妇人,但我讨厌这三个字,不知为什么。
非写好文章不行。一切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只有写文章有意义。
二十四日
九点进城。
先访静轩,略谈即赴西交民巷中国银行取稿费,到市场买了一本《文艺月刊》。
到朝阳访鸿高,他还没回来,只见到森堂和叔训。
又回到西城静轩处,谈了谈——四点半回校。
今天天色阴沉而且也很冷,我穿的太少,颇觉不适。
晚上把十九世纪的reading report作完了。
二十五日
这几天心里很不高兴——《文学季刊》再版竟然把我的稿子抽了去。不错,我的确不满意这一篇,而且看了这篇也很难过,但不经自己的许可,别人总不能乱抽的。难过的还不只因为这个,里面还有长之的关系。像巴金等看不起我们,当在意料中,但我们又何曾看〈得〉起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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