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长之进城,杨丙辰先生非常高兴,他热心极了,实在出我们意料之外。一切事情他都要亲自办,约人,有周作人及未名社、沉钟社等人——我听了非常高兴,原来我们并没想这样大。
五日
天气实在好得太好了,不能在屋坐着。听长之说,《文学评论》五月一日出版,我七号到杭州去,十九才能回来,我非要写一篇文字不行。《老妇人》我实在太爱了,我要用来打破《现代》的难关,势必最近就要写。今天早晨先想到要写什么东西,结果想出了两个,一个是《老人》,写陈大全,一个是另一个《老妇人》,写王妈。但最后决定写王妈,改名为《夜来香花开的时候》。
过午同长之到校外去看植树。今天是植树节,有校长、教务长演讲,妙不可言。
长之说,吴组缃说《兔子》写得好极了,他读了很受感动——这也使我高兴。
六日
明天就要动身赴杭州,今天心里更不安静了,不能坐下念书,东走西走,就走了一天。
过午,萧乾来访,陪他吃了顿饭,走了走。
我现在老梦着杭州,尤其西湖——怎样淡淡的春光,笼罩着绮丽的南国。西湖的波光……不知身临其地的时候,能如梦中的满意不?
七日
今天动身到杭州去,其实早就都预备好了,但仍然安坐不下,仿佛总觉得要丢掉什么东西似的。
过午二点半乘汽车进城,六点五十分火车开行。这算是我生平最长途的一次旅行,心里总有点特异的感觉。
车上不算甚挤,车过天津,人乃大多,几不能容膝。中国交通之坏,实在无以复加。
八日
整天都在火车上,路程是德州到徐州。人很疲乏,但却睡不着,车外还濛着细雨。
九日
八时到南京,过江。长江的确伟大,与黄河一比实有大巫小巫之别。
转乘京沪车,到镇江的时候,车忽然停起来,一打听,才知道前面火车出轨,正在赶修,非常急。
Very fortunate[52],一会火车就开了。
到现在,南北的观念才在脑筋里活动起来,同车的大半南人,语言啁啾不可辨。
晚十二时抵上海。久已闻名的苏州,只在夜灯朦胧中一闪过去了。
宿上海北站旅社。
十日
晨七时转车赴杭,沿路红花绿柳波光帆影,满眼的黄花,竹林茅舍——到现在我才知道南方真是秀丽。
车近杭州,真用到marvelous这个term了——绿水绕城,城墙上满披着绿的薜萝。辽远处,云雾间,有点点的山影……杭州毕竟不凡!
住浙江大学理学院,睡地板。
十一日
雨忽大忽小。
冒雨乘汽车到灵隐寺。寺的建筑非常伟大,和尚极多。现在正是西湖香市,香客极多,往来如鲫,许多老太太都冒雨撑着伞挂着朝山进香的黄袋急促促地走着,从远处看,像一棵棵的红蘑菇。
从灵隐到韬光,山径一线,绿竹参天,大雨淋漓,远望烟雾苍渺,云气回荡,绿竹顶上,泉声潺潺——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描写不足,唯有赞叹,赞叹不足,唯有狂呼。
再游岳坟、小孤山,雨仍未止。
湖面烟云淡白,四面青山点点。昨天晚上同林庚在湖滨散步,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现在才看清楚。
乘舟经阮墩至湖心亭,三潭印月,合摄一影。又至净慈寺、南屏看雷峰塔遗址,但见断砖重叠而已。
十二日
仍然下着雨。
由旗下乘小艇到茅家埠,湖中波浪颇大,艇小,颠簸,心忐忑不安。
由茅家埠至龙井,景象同韬光差不多而水声(竹边,山径)更响澈,竹色更翠绿,山径更邃深。龙井寺在乱山中,泉清竹绿,深幽已极。和尚招待我们吃素斋,买了点龙井茶。
由龙井沿着山径到九溪十八涧,四面乱山环绕,清泉盘曲流其下,山上红花绿竹,更加以苍茫云气。行不远则有小溪阻前,赤足涉水而过。峰回路转,又有小溪阻前,如是可八九次,山更绿,花更红,雨更大,雾更浓,溪声更响,竹更高,水更清,涉之更难,而游兴亦更浓——比之韬光,又胜多多。生平没见此景,几非复自我。
转过一个山头,到楠木寺(理安寺),楠木参天,清溪绕之,沿路竹篱茅舍,到□洞□洞[53],雨大极矣。下山至虎跑泉,泉极小,而不甚清,和尚怪甚,问他,他说,这个泉没有什么好处,喝了可以止渴,洗衣可以洗净。我喝了一杯,极甘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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