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支持系统(39)

2025-10-10 评论

我大惊失色说:“那可怎么办?”

他说:“你在卧铺下面铺开几张纸,把蘑菇晾开,保持它的通风。”

我依法处置,摆了一床底的蘑菇。每日数次拨弄,好像育秧的老农。蘑菇们平安地穿兰州,越宝鸡,抵西安,直逼郑州……不料中原一带,酷热无比,车厢内郁闷如桑拿浴池,令人窒息。青海大汉不放心地蹲下检查,突然叫道:“快想办法!蘑菇表面已生出白膜,再捂下去就不能吃了!”

在蒸笼般的火车里,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束手无策。

大汉二话不说,把我的白蘑菇重新装进浑身是洞的纸箱。我说:“这不是更糟了?”他并不解释,三下五除二,把卧铺小茶几上的水杯、食品拢成一堆,对周围的人说:“烦请各位把自家的东西,拿到别处去放。腾出这张小桌,来放小箱子。箱子里装的是咱青海湖的白蘑菇,她要带回北京给妈妈。我们把窗户开大,让风不停地灌进箱子,蘑菇就坏不了啦。大家帮帮忙,我们都有妈妈。”

人们无声地把面包、咸鸭蛋和可乐瓶子端开,为我腾出一方洁净的桌面。

风呼啸着。郑州的风、安阳的风、石家庄的风……接连不断,穿箱而过,白蘑菇黑色的血液渐渐被蒸发了,烘成干燥的标本。

青海大汉坐在窗口迎风的一面,疾风把他的头发卷得乱如蒿草,无数灰屑敷在他铁棠色的脸上,犹如漫天抛撒的芝麻。若不是为了这一箱蘑菇,玻璃窗原不必开得这样大。我几次歉意地说同他换换位子,他却一摆手说:“草原上的风比这还大。”

终于,北京到了。我拎起蘑菇箱子同车友们告别,对大家说:“我代表自己和妈妈谢谢你们!”

大家说:“你快回家去看妈妈吧。”

由于路上蒸发了水分,白蘑菇比以前轻了许多。我走得很快,就要出站台的时候,青海大汉追上我,说:“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忘了同你交代——白蘑菇炖鸡最鲜。”

妈妈喝着鸡汤说:“青海的白蘑菇味道真好!”

常常想家。

当我们想家的时候,其实是想起了母亲。当我们想起母亲的时候,其实是想起了无边无际、云蒸霞蔚的爱。当我们想起爱的时候,其实是想起了如天宇般宽广淳厚的温暖和一种伟大神圣的责任。当我们想起责任的时候,其实是在宁静致远地思索着人生的真谛和生命的尊严。

世上没有关于家的节日,好在有一个母亲节,让我们飘荡的心有所附着。每年这一天,人们不约而同地隆重纪念这个民间节日,感念一种饱含沧桑的爱。

最初发起为母亲设定一个节日的人,一定是一位成年的男人或女人,太小的孩子,我以为是无法理解母爱的。婴儿的热爱的涌起,更多的是源于一种生命本能的驱动。孩子从母亲那里,得到最初的食物和衣着,看到世上第一张欢颜,听到人间第一句笑语……小小的心,像一只薄而透明的钵,盛满了乳色的爱,悄悄地涟漪着。以孩子的智力,必认为这些都是上天无缘无故倾倒的玉液琼浆,是与生俱来的赠品。

作为施与的一方,母爱有时也是本能乃至盲目愚蠢的代名词。母爱单纯也复杂,清澈也混浊,博大也狭窄,无偿也有偿。体验这种以血为缘的爱,感知它的厚重深远,纪念它的无私无畏,弘扬它的旗幡,播洒它的甘霖,需要灵敏的悟力和细腻的柔情。世人只知给予艰难,其实接受也非易事,需要虚怀若谷的智慧。只有容纳得多,才有可能付出得多。对于早年无爱的生命来说,就像没有河溪汇入的干涸之库,无法想见在旱魃猖獗时会有泉眼喷涌。

母亲于是成了一种象征。

她是低垂的五谷,她是无尽的蚕丝,她是冬天的羽毛和夏天的流萤。她是河岸的绿柳依依,她是麦田的白雪皑皑。她是永不熄灭的炉火,她是不肯降下毫厘的期望标杆。她是成绩单上的一枚签名,她是风雨中代人受过的老墙。她是记忆中永恒年轻的剪影,她是飓风中无可撼动、水波不兴的风眼。

母爱并不仅仅从生育这一生理过程中得来,它是心灵的产物而不是子宫的产物。生育只是母爱的土壤,它可以贫瘠也可以富饶,可以繁衍灵芝也可滋生稗草。

我愿把人类那种最崇高而结晶的挚爱,无论来自男女,统称为母爱。

母爱如盐。盐主要是来自大海,母爱最主要的蕴含地,当然是母亲了。但世上还有湖盐、井盐、岩盐、池盐……母爱并不是母亲的专利,它是人类所有最美好、最无私、最博大的爱的总命名。比如,未生育的女子也会富含母爱,像医家泰斗林巧稚大夫,她的双手,便是摆渡万婴安达人世的慈航。在人类的发展史上,更有无数志士仁人,把无边的爱意和关怀倾泻人寰。那爱的纯正灼热,至今散发着炙烤肺腑的力度,促人们警醒,激人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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