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乔治教堂从外观看,分为三层。圣袍男说这象征着《圣经》里的“挪亚方舟”,因为挪亚方舟就是分为三层的。
沿地道下行,进入圣乔治教堂。在门口处要脱鞋,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化纤的。其实并不厚,积了很多尘灰,显得比较厚。在之前读过的游览攻略中说,这种地毯藏污纳垢,滋生着很多跳蚤和臭虫。我有点儿不以为然,以为是故意丑化。其实完全正确,自打到过岩石教堂之后,我就不停地被吸血的小动物咬得遍体鳞伤。我遍涂驱蚊剂,毫无效力。这才发现驱蚊剂也是“术业有专攻”,对蚊子不一定管用,对其他嗜血昆虫是一定不管用。这帮小动物也天赋异禀,丝毫不惧怕清凉油,从一而终地和人不离不弃。据资料介绍,这帮吸血鬼会潜藏在人的头发中被带回家。回到北京后,我特地拣午夜时分像鬼魅一般跑到室外垃圾桶,将去非洲穿过的全部衣服抛弃,祈愿隆冬的严寒杀灭它们,不再贻害他人。
又扯远了,回到圣乔治岩石教堂。教堂广大,内部却没有任何石柱支撑,上下雕凿贯通一体,气势恢宏。
一位身披白袍的神职人员,在窗口附近读着圣书,从高高窗户斜射进的一道微光打在他的半个脸颊上,让他在薄暮的顶光之下,显出圣洁之态。我不合时宜地注意到,他黝黑的肘壁上贴着一块淡黄色的伤湿止痛膏,并轻微咳嗽。我能理解,在这深达地下十几米的石穴中,很容易得风湿骨痛之症。加之空气不流通,长久以往,呼吸系统也易落下疾患。
他潜心修行,对所有的来客一律眼皮也不抬。
出得教堂,圣袍男对我说,这里安息着一位圣人。去看一下吧。
我说,在哪里?
他说,在圣人洞里。
圣乔治教堂的室外通道旁的岩壁上,有一处岩洞,封着铁丝网,但这仍然挡不住成群的苍蝇聚集在这里。我走到洞前,依稀看到里面卧着一具干尸。他近乎骷髅,凑得更近些,能分辨出人的大体形状和毛发。因年代久远,一些骨关节脱落,手掌、脚掌远端的细小骨骼已经凋散……
我悄声问,圣人归天已多少年了?
圣袍男答,400多年了。
我说,400多年来,圣人一直在此安息?
圣袍男说,正是。早年间,人们还会抚摸圣体,以求赐福。这些年为了保护圣体,就用铁丝网拦了起来,来人只能在洞外瞻仰。
我默默观看,一只从洞里飞出的苍蝇停靠我的脸颊。
这就是所谓的“圣人效应”,源远流长。特别是在宗教氛围中,常常有人说自己享有“圣物”,比如是某个圣人的骨殖或凶器的一部分,例如钉死谁谁的十字架的木块或裹尸布。莎士比亚去世后,有人把他家附近的树木砍了,当作珍贵的木材高价出售。拿破仑墓边上的树木也难逃此运,砍后分成一片片,被人带回去做纪念品。拿破仑的阴茎也难逃厄运,被主持拿破仑临终祈祷的牧师割下来带走了。至于握手后几天不洗手或恳请被谁谁触摸头,更是至今流传。
我甚至觉得索要作者的签名本,也多少有点儿这种嫌疑。那书中的每一个字,都同别的印刷品没有区别,从传递的内容来说,毫无二致。所不同的只是作者的手抚摸过这本书,真是没名堂的喜好。
周围的游客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段树枝,品种不拘,只要能随时挥舞就行。原本绿色的树叶由于在干燥空气中的连续舞动,迅速枯萎脱水,干若标本。这可不是一种仪式,而是为了驱赶无所不在的苍蝇。手中动作稍有停歇,就有苍蝇在你的嘴唇上搓手搓脚,痒热难熬。
当地黑人似乎没有游客们这般矫情,特别是小孩子,苍蝇糊了一嘴巴,依然安之若素。估摸已经建立起了一套防御机制,对苍蝇的摸爬滚打不再敏感,方能与之和平共处。这是当地人身体对环境的适应,若他们每天也像游客似的不停驱赶苍蝇,徒然耗费多少能量!
我对自己说,那苍蝇刚刚可能在干枯的圣人断肢停留,于是我也沾染了仙气。
走的地方渐多,我已对世界各地的丧葬风俗有了包容性。比如我们爱好入土为安,如果是圣人,更要善待他的遗骸。不过此地却把圣人曝尸400余年……我们喜土葬,尼泊尔人却在恒河上游架起薪草,亲手将自己刚刚咽气的亲人烈火焚烧四五个小时,然后再将他的骨灰投入河水。在伊朗的亚兹德,逝者的尸身要抬到高高的天葬台,以供鸟雀啄食。如果某一天逝者太多,食腐动物一天消化不完那么多肉身,第二天家人还要将残破的尸体再次摆放安顿,以利飞禽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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