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三万里(131)

2025-10-10 评论

比起用手捏住一小撮米饭往口中送的中国某些少数民族的吃饭法,这个英吉拉的摄入过程不算太难。但飞机不断颠簸,肉酱又比较稀滑,整个摄食险象环生。不是夹不上肉酱,只能干吃一口酸酸的面饼,就是矫枉过正,夹得肉酱太多,齁得够呛不说,衣服前襟也掺和着品尝了英吉拉。

我只好向空中小姐申请要一把勺子,将面酱涂抹在英吉拉表层,再分几口吞下,成功避免了与衣争食。

我后来知道了,英吉拉的原料是一种草结出的果实。草的大名叫“苔麸”。

我真佩服这个中文音译的名字之传神。据说植物苔麸个子很矮,只有十几厘米高,非常耐贫瘠,种子很小,但是数量很多。顾名思义,苔藓样的麸皮——真是卑微到了极点。除了这个写在植物志上的名字,它还有一些小名,让人充满联想。好听的叫“星星草”,不那么好听的叫“蚊子草”。从这些名字,你就可以想见它的植株和果实多么细碎了。

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苔麸都是野草,但在埃塞俄比亚,这种近乎匍匐在地的小生命以更加渺小的种子,养活了埃塞俄比亚人成千上万年。苔麸穗结出的微颗粒果实比芝麻还小,每150颗苔麸籽的重量才相当于一颗小麦粒。埃塞俄比亚人把苔麸籽磨成粉,再加水和成面,放在芦苇编的大圆筐里摊开,盖上盖子捂上两三天,苔麸粗面就自然发酵了。下一个步骤是拿出来蒸,一层层摆放好,蒸出来就成为圆圆的、软软的、酸酸的、布满孔洞的大煎饼了。当然了,严格讲起来,它不是被煎熟的,是蒸熟的。

苔麸对于埃塞俄比亚人如此重要,为衣食父母。可惜它的产量非常低,亩产只有小麦的15%。这样一遇天灾,苔麸歉收,就会造成大饥荒,饿殍遍地。科学家试图提高苔麸的产量,但徒劳无功,苔麸至今保持着倔强的野生状态,不肯被驯化。

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埃塞俄比亚到处都是珍禽异鸟,有很多欧美游客来过埃塞俄比亚很多次,目的就是来观鸟。有些人想把鸟养在家里观赏,预备离开埃塞俄比亚的时候,把鸟带走。当地人听闻,赶紧劝外来客打消这个念头。埃塞俄比亚的鸟只吃苔麸,其他再好的鸟食一律不吃。所以,埃塞俄比亚的鸟一旦离开故土,不久就会饿死。

苔麸在此地带有了气节的象征性。

我到底没搞清楚做一张常规大小的英吉拉饼,需要多少苔麸粉,而一斤苔麸粉又需要多少株苔麸穗才能磨出。埃塞俄比亚很多地方至今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水平上,沿途常见人工拉着木犁耕地。一张英吉拉上凝聚的汗水和时光,是惊人的。

英吉拉没有什么异味,只是酸。我吃过若干次英吉拉,同样是酸。由于女主人手法不同,酸的风格也大有差别。基本上酸得恰到好处,并不难吃。也有个别酸得近乎馊,酸得好像故意卖弄风情。英吉拉立场不坚定,柔软细滑,软绵绵的,放到嘴里缺乏筋骨感和韧度,粘在舌头上,有一点点儿耍赖的顽皮。

英吉拉面饼的忠实伴侣是酱汁。飞机餐上的酱汁无法和飞行的高度相媲美(这条航线凌越青藏高原时,高度在一万米之上),手艺一般。倒是后来我在埃塞俄比亚的街边小店,吃到过鸡肉、牛肉、鸡蛋等熬制的酱料,辣和酸的风味俱全,味道上佳。这时候的英吉拉,好像拉郎配中的小媳妇,碰上什么样的酱夫婿,就嫁做它的味道了。

扯远了,回到塔纳湖上吧。

埃塞俄比亚人很以英吉拉这种食物为荣,经常有人告诉我,英吉拉是世界上营养最丰富的食物。但据研究资料称,苔麸除了含铁量高于一般食物外,其他方面并无特殊之处。起码塔纳湖上的隐修士只吃英吉拉,看起来很不壮硕。

我们从山上下来,又坐上铁丝渔夫的船,继续向下一个岛进发。我瞥了一眼阿拉巴斯,它困倦地低垂着,好像累了。我走过去轻轻摸了摸它,它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坚硬,而是柔软的皮革。下面垂着贝壳的穗子,如同一串项链。我几乎怀疑它是个女性神祇。

阿拉巴斯陪伴航行……靠岛……攀登……返回渔船,看到阿拉巴斯……阿拉巴斯再陪伴航行……

修道院基本上大同小异,很快让人失却新奇感(我真为自己的喜新厌旧惭愧)。在某个岛离港时,下起了雨,小小的港口顷刻在每一个凹陷处积满了水,我的鞋陷进淤泥中。铁丝渔夫稳稳地赤脚站在溜滑的泥泞中,好不容易拉我上了船。

雨倒是很快止歇了,但我的鞋沾满了泥巴和草棍,鞋底比原来长大了将近一倍。我苦笑着看着巨履,对导游说,咱们已经去了几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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