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麒麟奴小费,远远地用目光和长颈鹿告别。在非洲游览,没有无缘无故的热情服务,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流畅,几乎都要靠金钱来润滑。
这天我看到的长颈鹿,看似野生,其实主要还是靠人工豢养,只是活动区域比较大,模拟自然环境,目所能及之处,几乎看不到边界围绕。后来,我又到了一家范围更加辽阔的自然保护区,在傍晚的夕阳斜照下,看到了三只长颈鹿,正在用长长的舌头掠食树上的叶子。看起来是长颈鹿一家子,爸爸妈妈带着它们的孩子。
长颈鹿似乎没有发现我们,它们恬淡地吃着树叶,缓慢而平和。夕阳将它们高高的身形拉得不可思议的长远,好像史前时期的怪兽。它们是如此安静,没有表情,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也没有彼此间的交流。
我们看着它们,它们按部就班地走在自己生命的轨道上,和我们没有交集。
很久很久。多久呢?直到夕阳在非洲的大地上隐没,四周变成浓重的黑色。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几次催促我们离开,对他们来说,看长颈鹿吃晚饭,似乎用不着这么持之以恒加上目不转睛。
但是,我不愿离开。看一群动物自由自在地生活,本身是有魔力的。我这才明白大量人们拍摄的动物世界,其实并不真实。人们将动物的生活浓缩提炼,将那些可能让乏味生活中的人感兴趣的环节——比如弱肉强食,比如争强打斗,比如为了抢夺配偶的奋不顾身,比如大迁徙和万里跋涉……加以浓烈的铺排。这些是不是在动物界真实发生过的片段呢?肯定是的,但这绝非常态,更不是全部。或许这类激烈震荡的桥段,连动物们寻常活动时间的百分之一都占不到。为了好看,为了各种噱头和吸引眼球,人们曲解了动物,让动物的活动为人类所用,宣泄的是人类的紧张和不安全感。我想说,真正的动物,并不是时刻在奔跑,也不是不分场合地肆意性交……它们若是那样只争朝夕地折腾自己,早就筋疲力尽地灭绝了。
动物更多的是悠闲常态,是如眼前这样安稳自在、不被打扰地生活着,平静雅致。长颈鹿栗子色的皮毛和黄白色的网纹,在暗中渐渐变得混沌一片。我看不见,但可以想见它们紫蓝色的舌头,如黑色的长蛇,在林木间盘绕,而不必担心被白日炙热的阳光灼伤。
回想起长颈鹿的舌头舔过掌心,有一种眷恋长久萦绕。
出了博物馆,眼睛被阳光晃得睁不开。劈头看到矗立着七根高大石柱,定睛看去,上面分别刻着:自由、尊重、责任、多样、和解、平等、民族。
南非的约翰内斯堡,有个种族隔离博物馆。导游对我说,这个博物馆是2001年对外开放的,有7公顷大小。因为他们都用英制,换算一下,1公顷等于15亩地,所以这个博物馆合成咱中国的度量衡,并不太大,只有100多亩地,估计还没有某些中国阔人家的庭院大。外表看起来也不起眼,是由颜色斑驳的红砖垒起的高墙,显出年代感。外墙上方有带着锋利铁刺的“网”(想必当年的监狱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只是外表酷似,其实应该没有电的吧?我猜测),连周围的植物都一片衰败……尚未进馆,就有一种森冷的氛围扑面而来。
我预先估摸着这是个堆砌罪证的地方,和国内的忆苦思甜展览相仿,以控诉为基调。到了售票处,先就让我有出乎意料之感。此馆的票价为50南非兰特,约合人民币30多块钱。按说我们的门票钱都是包含在旅游费中的,若是别的博物馆,导游都是为我们买好票。但这一次,他眨眨眼给了我们票钱,然后说,请您自己去买。每个人各买自己的,不要代买。
我接了钱,走到售门票的窗口。卖票的黑人大妈收了钱,漫不经心地随手按下一架小机器的按钮,机器吐出一张票。
芦淼也照此办理,机器也随即吐票。
我们仔细观察自己手中的票,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咦!为什么票不一样?!导游走过来说,这就是这个馆的特别之处。它专门设计了出票机。游客付款之后,机器会随机出售三种不同的门票,分别为黑人门票、有色人种门票和白种人门票。
我和芦淼的两张票,我拿到的是黑人门票,芦淼那张是有色人种门票。门票分了三种,但入口处只分为两个门。“黑人和有色人种”共用一个门,另外一门是专供“白人”使用的。
供有色人种和黑人进出的门被推开后,狭长巷道扑面而来。它由钢筋焊接而成,窄小逼仄,想要通过只能拱腰低头,有一种潜行笼中的压抑感,让人不由自主滋生强烈不安。此下马威甚是有效,让你立马体验到如果生在旧南非,你又是非白人,那么你的脖颈就要习惯性地低垂,你必须接受先天肤色带来的不平等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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