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三万里(5)

2025-10-10 评论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渐渐老迈,甚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了什么事情而高度激奋,没想到这一个非洲之行的页面就让我血脉偾张。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一瞬,我下定了非洲行的决心。无论要花费多少金钱,不管要经历多少繁杂手续,哪怕山重水复、瘴气横行,我都要去非洲!

之后的准备工作,果然层出不穷非同小可。实在说,比环球旅行还复杂。环球旅行我走的是北线,主要是在第一世界发达国家转圈,各方面的沟通和安排都比较成熟顺畅。非洲则是第三世界的节奏,急不得恼不得。规则常常莫名其妙地作废,意想不到的变故更是家常便饭。除了少安毋躁,预留出更充足的时间和将耐心打磨得更柔韧之外,别无他法。

史诗并不是那么容易吟诵的。到非洲很远,比到北美和欧洲都远。万里迢迢,就是坐北京到南非的直航,也要飞行15个小时以上。我为了节省盘缠,买的是中途转机的票,加上在机场等候的时间,差不多要近30个小时。非洲诸项接待条件差,但旅行开销并不便宜,几乎和我全球游的费用旗鼓相当,要几十万元。再一点是非洲相对危险,除了战乱和治安方面的问题,还有闻所未闻的传染病。我有一个朋友的弟弟到非洲执行公务,在当地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脑炎,人事不省地运回国,虽经大力救治,还是在昏迷了一年之后与世长辞。

非常感谢金晓旭先生,他渊博的知识和勤勉的工作态度,给予了我巨大的帮助。如果没有他,我的这趟“史诗般的旅行”,刚起笔第一行就得夭折。特别是当我疲于奔命实在应对不了规划旅途的无数烦琐细节,准备放弃某些重要项目的时候,他的苦口婆心和谆谆告诫,类乎指路明灯。他温暖的提点,让我重新燃起希望。他周密的安排,让我对这趟未知的旅程增强了信心。从某种程度上说,没有金晓旭先生,就没有我的非洲之行,也不会有这本书的问世。对此,我深深感谢并铭记心间。

终于,一切准备停当。我注射了预防黄热病的疫苗,口服了预防霍乱的丸剂,怀揣着治疗恶性疟疾的青蒿素,带着各种驱蚊剂和药品,加上简单的几件行装,一咬牙一跺脚,出发啦。目的地——阿非利加洲!

不知孱弱的露西在闲暇时扶着后腰捶着腿遥看湖光山色之际,可曾想到过无数世代后的无尽子孙?

参观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国家博物馆。

一座古朴的建筑,草坪和清泉。只是在这一派田园牧歌式的表面安宁之下,是戒备森严的警戒。随处可见持枪的卫兵,半仰着枪口,枪支保持着随时可以击发的姿态。参观者在这里经受了堪比机场的严格安检。细想起来,在参观非洲的所有博物馆中,这是最不马虎的一次。

是因为反恐吗?我问当地人。

是,也不全是。这里一直很严,因为要保护一个女人。

谁?我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让相当安全的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引发如此灵猫般的警觉,并伴以兵临城下的峻厉?

主要是她的年纪太大了。当地人说。

多大呢?我问。

350万岁了。名叫露西。当地人不无骄傲地回答。

走进博物馆,大厅里迎面扑来一具残缺的骨骼化石拼凑起的大幅图片。在这张图片的下面赫然写着——露西说,欢迎你回家。

突然在那一瞬,热泪盈眶。

露西是谁?

通常我们说到家,是指那些和我们血脉相连,肌肤相亲的特定一群人。它不会很大,数目也不会很多。家是鲜血栅栏围拢起的私密小圈子。但是,在这里,在露西瘦弱纤细的臂膀下,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不论男女、不拘种族、不辨肤色,更遑论国家,男女老少都被她揽入怀内。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亲人,她视普天下的人为一家。

我们从哪里来?所有的人都曾在生命的不同时刻,叩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一般人浅尝辄止,想到自己的爷爷和爷爷的爷爷,也就脑仁疼了。讲究点儿的人家,多半是祖上出现过显赫人物的家族,或是有家谱的,但最久远的也不过以数千年计(据说最早的家谱可追溯到甲骨文时期)。再之前,就是天地洪荒的一笔糊涂账了。

可是,人类一定是有祖先的。虽然我们没有见过他们,但无神论者对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们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我们本能地怀念祖先。

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东北约350千米,有一块古老的盆地,叫阿法。开阔的荒原,植被稀疏,树影零落。起伏的小山丘和沟壑,构成了干燥的地貌。由于雨水的冲刷,每当雨季之后,裸露的土地中会显露出一些动物和人类的化石。这有点儿像露天煤矿,便于收集。经过几十年锲而不舍的工作,考古学家们对那里的地层顺序关系已了然于胸,再加上此地富含火山灰,可以通过同位素测定获得的化石的准确年龄。于是,这个阿法盆地让考古学家们爱不释手,简直成了人类化石的储物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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