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黑人司机,下了火车头,碰到了罗斯先生的小女儿安卡。
“因为知道今天有中国客人来,所以我们特意在站台的旗杆上挂上了中国国旗。”
候车室与铁轨之间,有一排高大的旗杆。
安卡不像父亲那样高大,是身材窈窕的美女。很难想象她现在是这个巨大钢铁帝国的实际管理者。安卡说,我父亲制定下来的传统,说,所有来这里参观的人,所有乘坐“非洲之傲”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会为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挂上他们的国旗,以示友好和欢迎。
她向我们表示热烈欢迎,说乘坐“非洲之傲”的中国客人越来越多,但像我们这次走完“非洲之傲”最长的线路,还是第一拨。
我们跟随着安卡的脚步,在火车站里边参观,边聊天。
她对车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随手指着不远处一只目中无人、昂首阔步的非洲大鸵鸟说,它的最大爱好,就是在列车开动时,跟在火车屁股后面扑扇着翅膀尽力追赶。
我说,它好胆大,就不怕火车轧坏了它!
安卡笑着说,它知道火车不像汽车,是不会倒车的。也许它惊讶这个黑绿的大家伙看起来挺笨的,怎么跑起来这么快啊!我倒要和你比试一下!
我们笑起来。我想,鸵鸟会在最终赶不上火车的时候,羞惭地把头埋在铁轨间的沙石中吗?
安卡收敛了笑容,说,也有人猜想,鸵鸟是在为列车送行。它把每一列机车都当作了朋友。
我问,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些钢铁大家伙,很少有女子会做到这一点。
安卡说,因为父亲喜爱蒸汽机车,我从小就经常乘坐“非洲之傲”四处旅行,火车就成了我们流动的家。父亲带着我每天在机车上爬上爬下,在我眼中,这些机车都是有生命的。我高中毕业后,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直接上大学还是工作呢?我去征询父亲的意见。父亲说,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爱好来做决定。我就选择了先不上大学,积累一点儿社会经验。我20岁的时候去了伦敦,因为喜欢艺术设计,就在那里边学习边工作。回到南非后,我在开普敦一家杂志社做了一年的设计工作,后来干脆成为自由职业者,承接名片、菜单、艺术展览的设计,等等。
我听了半天,觉得她基本上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那你怎么想起来继承父亲的家族产业了呢?
安卡沉吟了一下,说,父亲渐渐老了,他开创的事业需要有人来接手。我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在开普敦经营一家矿泉水厂,你们在“非洲之傲”列车上喝的瓶装水就是他们的产品。姐姐在伦敦的一家公关公司工作,妹妹是个医生。

安卡基本上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她的坦诚让我明白了她当时所处的形势。没有人来接手父亲的产业,那么父亲就不能歇息,家族的事业面临中断的危险。
我说,所以你就担起了重担?
安卡说,即使几个孩子都不打算接父亲的班,父亲也不会失望。因为父亲是个很开明的人,他尊重我们,从来不把他的希望强加于人,而是任由我们自由地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我加入“非洲之傲”,是因为我喜欢这些机车,我视这些机车为我的兄弟。
说到这里,她扫视着周围的钢铁阵营,目光中凝聚着深情。
我说,你就这样走上了“非洲之傲”的领导岗位?
安卡笑着说,我和其他所有新员工一样,接受基础培训。然后我在列车上的各个岗位轮流工作,积累经验。不过,厨房我没去过,因为那里的要求太专业了。比如,你们这趟直达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的长程路线,我也跑过。整整14天,照顾客人们的所有需求。当客人们去吃午餐和晚餐时,正是服务生清洁包厢的时段。蒸汽机车是灰尘比较多的,我们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把房间清洁得一尘不染,叠好被褥,擦洗卫生间的所有设备。马桶要像白瓷茶杯一样雪亮……
我下意识地问,你也擦洗马桶?
安卡说,当然啦!我能把马桶擦得非常干净,还在比赛中得过第一名呢。
我在书本上看到过很多富翁教子的故事,总认为那一定有某种程度的夸张和美化。现在,我亲耳听到安卡这样说,心中充满敬重。敬重罗斯先生,也敬重他的女儿安卡。
我说,那你很辛苦啊。
安卡若有所思地说,我很感谢爸爸的安排,让我能够面对面地了解客人的需求,也让“非洲之傲”的员工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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