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黑人列车长真是绝好的推销员,我几乎怀疑这个式样的帽子卖出后,列车长是否有提成?之后的若干日子里,我不断看到有人到小商店问询这顶帽子,开口就说,我要买和列车长一样的帽子,最终把那款帽子卖断了货。
什么叫奢侈?这些注意事项多少说明一点儿问题。你要模仿远去的尊贵,就要暂且放弃原有的生活角色,潜入19世纪欧洲宫廷生活之水,享受旧式的无所事事和尊贵与从容。你时不时会有点儿恍惚,隔三差五地出现微错乱,但又异常真实。
上车。又要出发了。
这次我注意到五扇窗户的玻璃中央都雕有一只小鹿。服务员告诉我,这个车窗玻璃是特制的,除了有罗斯火车公司的标记外,还有防止眩晕和不适的作用。
我的目光透过小鹿的四蹄,在荒凉的非洲大地上不断地移动着焦点。身体以机车的特定速度在匀速前进着,你几乎以为自己已是这个钢铁怪兽的有机组成部分,天生就能用这种速度行进。类似开普敦桌山的地质结构在窗外层出不穷。如果说开普敦的桌山被称为上帝的餐桌,那么现在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大小小的类桌山、准桌山,简直就是上帝的食堂,或者说是上帝的美食一条街了。
打开车窗,大自然的气味扑面而来。森林的冰冷潮湿气味,天空的辽远空旷气味,野花稍纵即逝的清甜,牧场的牛粪味,腐草的暖腻气,煤火的硫化气……窗户就像是气味和光影合谋的舞台,瞬息万变地演奏着原生态的大合唱。
整个火车的最末一节车厢是休息厅和观景台。休息厅里有一个吧台和服务生,随时免费提供各种饮品。这节车厢的窗玻璃更是大得异乎寻常,你可以坐在沙发里,尽情欣赏窗外景色。太阳就要下山了,落日浩瀚的光芒把远山修剪成黛青色的轮廓,天际中的云团正试图越过戴着最后一抹金色的山丘之巅。
休息厅的尾部是一扇落地玻璃门,我推开玻璃门,顷刻便置身于车外的廊中。视野在这里无拘无束,毫无遮拦。车廊有宽大的木质长椅,你坐在上面,探出身体,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好似骑在龙的背上。
旅行是什么呢?
所谓旅行,不但指身体的空间移动,更是心灵的飞翔之途。墨西哥曾经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奥克塔维奥·帕斯说过:“旅行的愿望,在人身上是与生俱来的。谁要是从未萌生过此念,那绝非人之常情。每次旅行向我们展现的国度,对全体造访者来说,原本是同一个,可是在每一位旅行家的眼里,却又有见仁见智的不同。”
此时此刻,观景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
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旅途上没有真正的独行。即使周遭没有人,还有非洲的原野,还有飞驰的机车,还有不时鸣响的汽笛,还有无数的故事。就算这一切都没有,那我还有自己同在。
哦,东方人!希望你能再次登上“非洲之傲”!你一定会看到我,看到我美丽的衣服!珊德拉夫人独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甫一上车,客房的桌几上放了一份花名册,上面录有全车客人的姓名、国别、在“非洲之傲”居住的门牌号……想起座山雕的联络图。其后的几天,很多人怀揣着这张纸,在观景车厢聊天或就餐的时候,打过招呼之后就拿出纸来,边看边说,嗨!你好!我知道你是某某了,我知道你来自哪里……由于旅客们老态龙钟者众,很多人都要戴上老花镜仔细打量。每当看到这种情形,就想起一个词“按图索骥”。
一位老妇人第一天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开普敦启程之时,来到火车站的专属候车室,迎接我们的是鲜花、香槟酒、现场乐队的奏鸣曲,还有工作人员的笑脸和罗斯先生彬彬有礼的握手……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我的目光被这位苍老的妇人夺去。她戴着一顶淡粉色大宽檐缀满花朵的帽子,身穿复古的高贵蓬蓬衣裙(不知道裙撑里有无鲸鱼骨?),显出不可一世的矜持,像刚喝罢下午茶从宫廷油画中走出来的老夫人。恕我直言,这略略带点儿戏剧性的滑稽。老妇人不看任何人,独自摇着长柄羽毛扇,款款而坐。要知道,天气可一点儿都不热。
我在乘客花名册上难以确定这位老妇人的姓名。英国客人里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妇人。在车上乘客中年迈的女人里(我估摸着她有70岁了吧),有好几位都有可能是她,但无法确认。第二天,她又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一次,她换了新的服饰,依然是复古情调,依然有大檐帽子,帽子上依然缀满了美丽的花朵。第三天,还是如此。老妇人无论是就餐还是下车旅行,都是独自一人。于是,我就在单独居住的访客中搜寻,很快,我锁定了一位德国女人,姑且称她为珊德拉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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