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三万里(88)

2025-10-10 评论

我疑惑,这是为什么?

女杀手说,它们受到了蚂蚁的侵害,蚂蚁招来了桑天牛,桑天牛会损害槐树的树皮,减缓槐树的生长速度,增加死亡率。而不断被啃食的刺槐就不会招惹这种蚂蚁。不允许食草动物啃食刺槐害大于利。

哦,大自然秘不示人的循环图!

下午茶到此告一段落,我们又要出发了。我问女杀手,您一年到头在野生动物保护区内工作,一定看到过很多杀戮?

她垂下眼帘说,是的。

我说,当您看到一个弱小的动物就要丧生的时候,是否会激起拯救它们、制止这一恶行的冲动?

她说,是的,这种感受主要集中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偷偷告诉你,有一次看到一头狮子马上就要吃掉一只小长颈鹿,我出手救了小鹿。但是,现在我不会这样做了。

我说,看到的杀戮太多了,心已麻木?

女杀手说,不是。后来我明白了,如果这个弱小的生物不死去,那个大型动物就会死去。大自然已经这样运行了无数年代,自有它的道理。任意去改变它,反倒是人类的狂妄。我已经可以心境平和、安之若素地看待这种轮回了。那个被吃掉的弱小动物从此进入了一个庞大的躯体,未尝不是它向往的变化。不管怎么说,出牌的是上帝,而我们,不应插手上帝的牌局。

在矢车菊般湛蓝的天空中,我环视周围,看到一群群动物袅袅飘浮的灵魂。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如此泰然?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到这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在?

进入赞比亚境内后,我一直急着打探“非洲之傲”何时将行进在坦赞铁路上。

又一次临时停车了。这是一个小镇,破旧的房屋,睁着巨大白眼球的羸弱民众,数不清的裸身小孩,还有非洲女子花花绿绿的旧裙……

我常常待在车厢最后面的观景台,沐浴在风中。景色优美时,观景台常常聚集很多人,边观光边聊天。干旱贫瘠地区,树木寂寥,观景台经常空无一人。我爱在这种时刻去,坐在长椅上,无所事事地闭上眼睛,听凭风将所有的头发吹得奓起,把头脑中来自人世的烦恼都消弭于异国的空中。此地视野甚好,当车开过弯道,火车如蜿蜒长蛇,人就像坐在蛇尾上的小昆虫。自己很安全,风景很壮丽,有御风而行的快乐。我刚开始像煞有介事地戴上“非洲之傲”专配的风镜,后来想到如此难得的胜景,戴风镜有隔鞋搔痒之感,索性裸眼看去,心旷神怡。

大约晚上七点钟,一阵乐器声响起,由远及近,既亲切又很有力度,这是招呼大家去餐车吃晚饭啦!

每天固定的时候,乘客们都会听到这种如露水般明澈温柔的召唤声。从一上车,我就好奇它是如何发出来的?声量有变化,距离有变化,不可能是一个固定的声源。不过,我的客房位于车厢的一端,每当我听到声音时跑出去查看,那声音已经在下一节车厢响起。在“非洲之傲”上,行为要合乎礼仪,不好意思追赶过去一探究竟。于是我决定蹲守。约莫着快到饭点时,提前把客房门虚掩着,当音响如约奏起时,我装作无意中推门而出,终于看到了声音的发源处——一个美丽女子,怀抱一件类如小型竖琴的乐器,像一张弓,边走边弹拨,音量虽不算大,但很柔美,余韵悠长。

就算招呼大伙儿吃饭的小细节也如此富有诗意,让人感叹。

走进餐厅,有制服笔挺的服务生走过来,将一朵芬芳玫瑰别在客人胸前。对于这种贵族规则,欧美客人们有司空见惯的怡然,我也赶紧把受宠若惊的心态藏好,做出安之若素的样子。

庄重的衣服,都是不舒服的。舒服的衣服,都像没澥过的芝麻酱,柔软流畅、随体赋形。比如睡衣啦,比如旧时皇家和知识分子预备长时间端坐的袍。幸好我以中国丝绸化解了这种矛盾。不止一次,汗流浃背的英国绅士指着芦淼的丝绸唐装竖起大拇指,说,你这个真是太舒服了。我本来腹诽芦淼的这种衣服像个会功夫的武侠,看到洋人赞不绝口,也就不敢再批评他的着装了。

餐厅是最能显见一个人是否贵胄的地方。每天使用那极为繁杂的刀叉餐具,令我如履薄冰。我有几分怯场,又有几分不服。比如一个外国人到中国来,如果不会用筷子,如果他用筷子的时候手忙脚乱,我们会笑话他吗?即使他是在国宴上,即使他啖的是满汉全席,我们也会温和地原谅他。但如果你在欧美的正式晚宴上,不能熟练地使用刀叉,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是鄙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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