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就是能够对抗世间所有的坚硬(7)

2025-10-10 评论

女酋长掐指计算着,在即将进行的战争中,有多少妻子将失去丈夫?有多少母亲将失去儿子?有多少孩子将失去父亲?有多少家庭将不复存在……女酋长的心凄楚地战栗着,发布作战命令的手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如是者三。

征集担架,组织救护,战争进行到哪里,医生就要追随到哪里,尽最大的努力减少牺牲,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和平……女酋长做好了种种准备之后,艰难地吹响了决斗的号角。

女酋长一方胜利了,人们围着被血水环绕的水井载歌载舞,许多人在狂欢中流下眼泪,凝结成冰晶,他们的亲人永远地走向了远方。

女酋长望着人群,挥之不去的念头盘旋胸间。这块土地底下,真的只有一口井吗?井水真的比生命还要宝贵吗?对方部落的人失去了水源,将如何度日,如何生存?

胜利之后的女酋长,脸上没有笑容。

这就是一个男酋长和一个女酋长之间的不同。这种不同,从上古时代就一直流传下来,源远流长直到今天。

这是我在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上,听一位黑人妇女讲的故事。她反复强调一句话:学会用女性的眼光看世界。

参加活动,人不熟,坐车上山。雾渐渐裹来,刚才还汗流浃背,此刻却寒意浸骨。和好风光联系在一起的,往往是气候的陡变。在山下开着的空调,此刻也还开着,不过由冷气改热风了。

车猛地停下,司机说此处景色甚美,可照相,众人响应,熙熙攘攘同下。我刚踏出车门,劲风扑面呛来,想自己感冒未好,若是被激成了气管炎,给本人和他人都添麻烦,于是沮丧转回。

见车后座的角落里,瑟缩着一个女子,静静地对着窗,用涂着银指甲油的手指,细致地抹着玻璃上凝起的哈气,半张着红唇,很神往地向外瞅着。

我问:“喜欢这风景,为什么不下去看呢?”

她回过头来,一张平凡模糊的面孔,声音却是很见棱角。说:“怕冷。我这个人不怕动,就怕冻。”

我打量她,个子不高,骨骼挺拔,着飘逸时装,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赘肉,整个身架好像是用铁丝拧成的。

她第二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偷得会议间隙去逛商场。我寻寻觅觅,两手空空,偶尔发觉她也一无所获。我说:“你为何这般挑?”

她笑笑说:“我不要裙子,只要裤子。好看的裤子不多。”

我说:“为什么不穿裙子呢?我看你的腿很美啊。”

她抚着膝盖说:“我也很为自己抱屈,但没办法啊。你想,我买的算是工作服。能穿着裙子一脚把门踹开吗?”

我如受了惊的眼镜蛇,舌头伸出又缩回。把门踹开!乖乖,眼前这个小女子何许人?杀人越货的女飞贼?

见我吓得不浅,那女子莞尔一笑道:“大姐,我是警察。”

我像个真正的罪犯那样,哆嗦了一下。

后来同住一屋,熟悉了。她希望我能写写她的工作。当然,为了保密,她做了一些技术性的处理。

她说:“我是抓捕手。一般的人不知道抓捕手是干什么的,其实我一说,您就明白了。看过警匪片吧,坏人们正聚在一起,门突然被撞开,外面有一人猛地扑入,首先扼住最凶恶的匪徒,然后大批的警察冲进来……那冲进来的第一个人,就叫抓捕手。我就是干那个活儿的。”

我抚着胸口说:“哦哦……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海水不可斗量。别见笑。请问,抓捕手是一个职务还是职称?”

她说:“都不是。是一种随机分配。就是说,并没有谁是天生的抓捕手,也不是终身制的。但警察执行任务,和凶狠的罪犯搏斗,总要有人冲在最前头,这是一种分工,就像管工和钳工。不能一窝蜂地往里冲,瞎起哄,那是打群架……”

我忍不住插话:“就算抓捕手是革命分工不同,也得有个说法。像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怎能把这种最可怕、最危险的事,摊派到你头上呢?”

她笑笑说:“谢谢大姐这般关怀我。不过,抓犯人可不是举重比赛,讲究多少公斤级别,求个公平竞争。抓捕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抓住就是胜利,抓不住就是流血送命。面对罪犯,最主要的并不是拼力气,是机智,是冷不防和凶猛。”

我说:“那你们那儿的领导,老让你打头阵,是不是也有点儿欺负人?险境之下,怕不能讲‘女士优先’!”

她说:“这不是从性别考虑的,是工作的需要。”

我说:“莫非你身藏暗器,乃一真人不露相的武林高手?”

她说:“不是。主要因为我是女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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