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能喝一碗,多了就不够了。今天你辛苦,就给你喝两碗吧。”炊事班长思谋着。
“鸡蛋是你的,你本该多吃多占点。”我说。
想象中的鸡蛋汤该有仙女水袖般飘逸的蛋花,该有糯米般甜蜜的蛋丝,该有……
满满一大锅水再次开了。
锅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云雾般地混浊。那三个鸡蛋神秘地失踪了,融化在一大锅雪水中。
我和炊事班长面面相觑,目光在询问:“鸡蛋呢?万里迢迢从家乡带来的鸡蛋哪儿去了?!”
喝汤的时候,我对大家说:“今天这汤是鸡蛋汤,真正的鸡蛋汤!”
同伴们莞尔一笑,说:“是吗?做梦吧!”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三个鸡蛋的,它们就在这汤里,我不骗你们!”我急得都要哭了。
大家还是半信半疑,因为,汤里实在是看不到鸡蛋的影子。
“不信,你们问炊事班长。”我使出最后的撒手锏。
大家把脸转向炊事班长。炊事班长扶着他的大方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于是,大家一哄而散,没有人相信我关于鸡蛋汤的神话。
“炊事班长,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我气愤地质问他。
“大家没看见鸡蛋,你叫我说什么?”炊事班长心平气和地说。
那一天,我喝了好多鸡蛋汤,一边喝一边想,鸡蛋藏到哪儿去了呢?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了好多年。我想,假如我不在鸡蛋里掺水,事情也许会好得多。当然,如果锅不是那么大,如果我们有许多鸡蛋,我们就一定会喝上美味的鸡蛋汤了。
我在西藏的医院里当化验员,这个工作,忙的时候真忙,闲的时候也真闲,可以一两个小时没有病人。我就百无聊赖地对着窗户,看远处像洋铁皮一样闪光的雪山。
爱玩儿是女孩子的天性,我就把周围的化验仪器拿来做游戏。比如把自己的头发揪下一根,放在显微镜下瞧一瞧。嗬!柔细的发丝变成了像钢管一般粗的砺石,表面也不再光滑,生出了许多毛刺……我赶紧把这根头发吹走了,我不喜欢平常习惯了的事物变成这么个怪样子来吓我。
有时我就挤出自己的一滴血,抹在玻璃上,放大几百倍来看。染上颜色后,人的血液是很好看的:淡蓝色的白血球像一枚枚精致的椭圆形树叶;比较老的白血球里长了许多核,好像细胞里藏着一只张开的小手;年轻的白血球还没有发育完全,核就像一截弯弯的腊肠。红血球是晶莹透亮的,像一些浅浅的盘子,只在边缘部分有一圈淡红的光环,好像一颗缠了红丝巾的水珠。血液里还有一些古怪的如同车轮般的大细胞,是专门生产免疫抗体的。
可我还是厌倦了,别说是血球,就是一幅世界名画,也终有看够的时候,我又挖空心思,想出新的把戏。
我有一架分析天平,现在人们常说的“天秤座”,就是那个样子。这架天平是为称取化验药品的,精确到了一个毫克的重量,也就是说,可以称出一克的千分之一的重量。
分析天平平日安放在一个密闭的玻璃罩子里,里面有个小布袋,装着干燥剂,保持空气的湿度稳定。要是含有水珠的空气附在秤盘上,重量就不准了。小小的砝码是用一种明亮的金属制成的,好像一粒粒精致的豆子。但那个最小的标志为一毫克的砝码,因为重量太轻,没法像它的哥哥们那样长得很标准,成了一块轻薄的多边形金属片。
分析天平简直灵敏得可怕。你把两个一毫克的砝码放在两边秤盘里,指针是平衡的,但你若是用手指摸摸其中的一个砝码,再把它放回秤盘,指针就毫不含糊地向你手指碰过的那个砝码倾斜。好像你是一个巫师,在一摸当中给了砝码魔力。其实,是因为你手上的湿气使砝码变重了。“又湿又重”真是一个十分形象的词,潮湿是有重量的。
不过用手摸砝码这件事,可得偷偷地干。要是让老化验员看到了,非得狠狠训你一顿不可。但我对什么事都想试一试,趁他不在的时候,取得了这个难得的试验结果。为了防止生锈,我用白绸子把砝码擦了又擦,在之后的日子里,像探望病人似的每天都仔细地观察小砝码几回,直到确信它们还像以前一样光彩照人,才放下心来。
我开始测量身边能得到的微小物体的重量。比如头发吧,把一根前额上的头发搭在秤盘上,指针只有极轻微的晃动。我总算知道了“轻如鸿毛”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几乎什么分量也没有。头发长短不一,重量也不同,叫人无法发布统一公告;再说,就是同样长短的头发,后脑勺上的就要比前额处的重。这我就明白了,孙悟空那几根救命的毫毛为什么长在后脑勺上,那儿的头发质地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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