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海说了句我很喜欢的话:“我们不应该崇拜任何人。”
正是从这句话开始,我再次站到了王海这个人一边,并开始怀疑左二左四这两个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拥护他们拥护得太草率。
我不认为左二有权利说那样侮辱他人的话,这话已超出对王海行为的评价进而成为对他人格的追究,最善意地想,那也仅代表着一种公众愿望,即希望王海是一个单纯为他们出头的、无私的人,否则,无论他的作为实际上如何有益于社会,他也应该被谴责至少不配得到赞扬。这是道德审判,不是价值判断,所以无论崔永元如何使出全身解数力图控制局面,现场嘉宾和观众都被迫卷入了两场不该放在一起进行的平行争论,一拨在谈“王海现象”的社会意义,一拨在谈王海这个人的道德水准,很快就造成了那种司空见惯的多个中国人一聚在一起谈话就会出现的各唱各的调,都正确、都是真理化身、但谁和谁都不挨着的混乱。这里起搅局作用的往往是那根道德的棍子,只要这个东西一进来,什么像样的谈话也进行不下去,都改痛快一时的情绪发泄了,徒然激昂一把,最后散会时发现什么也没说。谁都知道社会需要公德,每个人也应该尽量提升自己的道德水准,这些都是正确到别提有多正确以至无人想去质疑的大道理,我们说的所谓“大话”就是指这种听上去就无比正确的东西。这种东西极不适合引入日常的谈话,它会使本来平等的对话倾斜,一方突然拥有压倒性的强势地位,如果不想打架,另一方只好沉默。
在这期《实话实说》节目中我注意到左一在表达完自己的观点后便一直沉默,偶尔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大概因为他是律师,当发觉这不是要解决问题仅仅是空谈便不肯做无用功了。
节目完了,电视关了,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那些耳熟能详的道德高论像潮水一般退去,律师的观点倒一点点如礁石般露出头来。我想起全国各城市都在推广鼓励的“见义勇为”这件事,那也是有关部门顾不过来,于是打群众主意的一个措施。据报载,有的城市设了奖金,有的城市设了基金,湖北哪座城市还郑重宣布打死车匪不负刑事责任,这等于把执法权交给民众了,民众执法还有一个称呼叫“私刑”。如果刨去情绪化,把执法机关的无能作为另一个问题暂且不论,一个国家人人得以执法,那是一个什么局面?就会有正义吗?从这点说,一个律师会提出这样的质疑:王海的行为算不算以暴易暴?
作为受害者,我们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非亲手给施害者一个好看吗?
非常时期搞一些非常措施也是不得已,当新生事物欢呼,将与法理相悖的东西合法化恐怕非国家之福。长此以往,我就要产生一个疑问:那我们还要这么复杂一国家干什么?
到上海参加“榕树下”网站搞的“网络原创文学奖”评奖大会。去的时候心里是轻视这个所谓奖的,中国的文艺奖大都是扯淡,一群低级趣味的人在那儿挟私自重,沐猴而冠,一个网站也搞评奖更是资本家和年轻人的胡闹。本来是发誓不跟这些胡闹者沾边的,只是不幸认识了陈村,又是老大哥一辈的,红口白牙跟你张了嘴,不给面子倒像是欠了他的,只得上路,权当去那儿会会朋友,吃几顿正经上海菜,顺便替自己的新书小炒一把。
评委开会那天下午,我因头天晚上没睡,中午又喝了酒头昏眼沉,进了屋又跟王安忆说笑了一番,乱打乱接了一些电话,魂儿根本不在现场。那是一张大桌子,二十几个人围坐在四周也显得零零散散,醉眼蒙眬中看到一些年轻的面孔,听到一些陌生的名字,李寻欢,安妮宝贝,邢育森,宁财神,知道都是网上的名字,我旁边坐着一个高高瘦瘦面色阴沉神情活泼的少年(编者按:此人是sieg),他们管他叫“网上思想家”。说来惭愧,我尽管开了个人网站,其实并不上网,网上风云也只是耳闻,这些人中只对宁财神这个名字有印象,我在网上和人聊天时,这厮出来调戏我,使我有一刹那以为遭到同性恋性骚扰,正贫得来劲方寸大乱。财神还算是我喜欢的那种小伙子,小马脸,眼镜,合不拢的大嘴,想事的时候也像是在哈哈笑,真笑起来一肚子坏水往外冒。面对面开聊,又被他涮了一道,怎么听怎么是个北京小油子,问他是北京哪儿的,他告自己是上海生上海长,只不过在北京混过几年。有那么一种人,纵横京沪两地,兼收两地风韵,左右逢源南北开弓,我叫这种人“人中之丹”。这里出了大量人才,我认识的就有王志文、马晓晴、朱伟,电影学院四大教授郑洞天倪震孔都黄式宪和半个党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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