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人是什么(11)

2025-10-10 评论

另一个失败的例子是《兄弟》。这本书的日文译者是泉京鹿,我其他六本书都是饭塚容翻译的。文艺春秋当时对《兄弟》寄予厚望,专门邀请我去东京做宣传,提供头等舱机票,住在东京最贵的酒店里,还在《读卖新闻》上做了大幅广告。他们花了很多钱,可是《兄弟》只售出了两万套(分上、下册),一万套单行本,一万套文库版。文艺春秋非常失望,他们期待的销售数字应该远远高于两万套。我作品的命运之舟驶入日本后在角川书店搁浅了第一次,在文艺春秋搁浅了第二次。

然后我来到了河出书房和岩波书店。我曾经希望角川书店是我在日本的出版社,此后又希望文艺春秋是,现在我希望河出书房和岩波书店是我在日本的出版社。八千册和两万册的销售对于河出书房和岩波书店来说已经很多了,他们会很满意,为何角川书店和文艺春秋不满意?原因很简单,前者希望借助电影让《活着》畅销,后者投入很多宣传费用希望《兄弟》畅销,结果都没有畅销,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我知道这不是《活着》和《兄弟》的命运,它们应该是自由成长的命运,不应该是拔苗助长的命运。《活着》最早在中国出版时只印了两万册,几年都没卖完,一九九八年以后突然受欢迎了,现在总的销售量超过七百万册了。《活着》英文版二〇〇三年出版时,美国兰登书屋的编辑认为能售出五千册就很好了,结果超过了五万册。法国的Actes Sud出版社一九九七年开始出版我的书,一本又一本,一直销售不好,直到二〇〇八年《兄弟》的畅销,把此前的书也带动起来。美国兰登书屋和法国Actes Sud都不指望电影什么的来带动书的销售,也不花钱做宣传,所以他们对我很满意。

我的书在韩国也是自由成长的命运。在此我要感谢白元淡教授,一九九七年她把我的《活着》带到了韩国,带到了绿林出版社。还有崔容晚先生,他翻译了《许三观卖血记》、《在细雨中呼喊》和《兄弟》等。还有李旭渊教授,还有金泰成,还有其他译者,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认识,我后来在韩国出版的书都是绿林出版社和文学村庄出版社找的译者。

我的作品刚开始并不受欢迎,一九九九年的时候白元淡代表韩国民族文学作家会议邀请我访问韩国,当时有不少采访,有些采访是光明正大做的,有些采访是偷偷摸摸做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白元淡是左派,她不允许右派媒体采访我。比如《朝鲜日报》,白元淡讨厌这家在韩国影响力最大的报纸,可出版社才不管什么左派右派,给我安排了采访,但被白元淡挡了回去。然后呢,我们躲着白元淡,做贼似的把采访做完了。白元淡看到《朝鲜日报》上刊出的采访后对我说,你这个人有问题。然后她又说,《朝鲜日报》影响大,这样也不错。

当时韩国民族文学作家会议还邀请了一位越南作家和一位法国作家,越南作家很朴实,我们成了朋友。那位法国作家很傲慢,言行举止全是有钱人的派头。我们参加这个会议是有钱的,多少已经忘了,当时主持这个会议的是韩国著名诗人金正焕,他把应该给法国作家的钱分给了我和越南作家,金正焕说这个法国作家很有钱,不需要钱了。我记得法国作家演讲时迟到,有人焦急,主持会议的金正焕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晃来晃去和人聊天,焦急的那个人问金正焕,法国作家要是不来了怎么办?金正焕说,她爱来不来。那位法国作家迟到了半个小时,她把法国驻韩国大使带来了,结果下面没有听众,韩国民族文学作家会议的几个工作人员就坐到下面去充数。

我演讲的时候下面坐满了人(会议室不大),全是白元淡的学生。白元淡是一位独裁教授,她命令所有的学生必须来听我演讲,不来的不准毕业,还让两个学生拿着花名册站在门口点名登记。

我那次在韩国住了十五天,去了不少地方,离开时,绿林出版社的金惠景社长和我告别拥抱时说,有这么多的采访发表了,你的书还是卖不出去。

我回到中国两年以后,来自绿林出版社的信息是《许三观卖血记》突然受到韩国读者的欢迎了,其他的书也开始慢慢受欢迎了。

接下来我应该说说中国了,我在自己国家的故事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想还是从头说起吧。朴宰雨教授要我写三到四页A4纸的发言稿,马上就要进入第四页了,加上刚才的临时发挥,应该超过四页了,我这个从头说起也就是说一个开头,不会滔滔不绝,我把开头当成结尾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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