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张旭东说到斯诺登事件,非虚构文本的优势在于它建立在一个公众所知的事件上。大家对于这个事件感兴趣,以前有一部很著名的非虚构的文本《最长的一天》,是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诺曼底登陆的,那本书我读完了,很精彩。去阅读非虚构作品的人,往往是对这个事件,或者对这个题材,对这么一个生活状态感兴趣的人才会去阅读。像我这样对斯诺登事件感兴趣的人,如果走进书店,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摆着非虚构的关于斯诺登的书,另一张桌子上摆着虚构的关于斯诺登的书,我会毫不犹豫选择那个非虚构的,很可能非虚构的写得比那个虚构的还要虚构,但是你还会去选择它,这是心理上的一种选择。
虚构作品从写作的角度来说更自由,没有那么多的限制。我也写过非虚构的,散文也算非虚构,虽然写散文时也会有虚构的成分。我的感受是写虚构的东西比写非虚构的相对来说自由度大很多。我想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为什么好的非虚构类的作品相对会少一点,是因为很多作家写着写着受不了了,觉得受到的限制太多,还不如去瞎编。
说到小说文体的问题。那是八十年代,那时候我还年轻,很好奇,对写作充满了好奇,想这个尝试一下,那个也尝试一下。那时候我写了三个流行的文体,一个是武侠小说《鲜血梅花》,一个是才子佳人小说《古典爱情》,那是中国传统的,我还写过一个侦探小说《河边的错误》,我就用这三个文体各写了一篇,那时候还没有能力写长篇小说。写长篇小说不会再去干这种戏仿的工作,觉得太亏了。中篇小说可以尝试一下,所以写了一个武侠小说,一个才子佳人小说,还有一个侦探小说。我觉得武侠和才子佳人比侦探写得好一些,我说我自己,不能跟别人比,别人写得都比我好。
我现在还是这样一个观点,一个年轻的作家,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应该多去尝试一下不同风格的写作,这对他将来的写作会有很大的帮助。我写了那么多年以后才能理解到一点,就是文学是一条比自己的人生长得多的道路。这就好比我们应该鼓励现在的年轻人,一定要多谈恋爱,而且是上床的恋爱,然后再考虑结婚。
2016年5月11日 纽约
当年布尔加科夫写的莫斯科文联,我们一读怎么很像北京文联。关于《兄弟》,张旭东说到的“命名”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也是被很多人疏忽的问题,你写完以后,他们会说谁不知道“文革”时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不一样,他们会这么说的,但是你在写之前没有人会这么写,就是这样。就是每一个命名其实都是和现实的一种对应关系,对于作家来说他不会随便去写,他肯定要考虑很多,就是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命名的方式,后面是有动机的。
像那个刘作家,当然他是一个县城里边的小作家,因为写了关于李光头的报道,很多地方转载以后,他拿到了很多的汇款单,钱不多,几块或者几十块钱人民币,但他很得意,在大街上挥着汇款单,说天天都有汇款单,天天都要去邮局,做一个名人真是累。
刚才张旭东一说,让我想起布尔加科夫写到的莫斯科文联里边的一个作家,得到了一次去黑海疗养一个月的机会,他见人就说我马上要去黑海疗养一个月。其实在我们中国的文学界还有其他国家的文学界,类似刘作家和那个莫斯科文联的作家的人比比皆是。我们中国还有一些作家,有一个习惯是定期要去向领导汇报一下,我最近又取得了什么成就。诸如此类的都是在刘作家这个举动后面的,代表了一大批。
还有一个时代的命名,它也是很难的,《兄弟》里面写到了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中国的八十年代是在变化,但它变化的速度让你感觉到像是小河流水一样,而九十年代你会发现像列火车,“呜”地就过去了。
所以我在想,八十年代要用什么样的东西来作为他们一个标志性的变化,这是很重要的,想来想去后觉得是西装,因为中国人从穿中山装变成穿西装就是在八十年代,服装的变化,其实也代表了中国人对生活态度的变化,以及他们思想的变化。
那个时候我们中国那些做西装的裁缝原来是做中山装的,尤其在我们小县城,小青年结婚时开始穿西装了,做中山装的那些裁缝就改成做西装,做得不是那么好。
大量日本的二手西装和韩国的二手西装——我们叫“垃圾西装”——涌进中国,我买过一套,欧阳江河也穿过。那个西装质量非常好,跟新的一样,穿在身上确实非常好。为什么我没有在小说里边写韩国的“垃圾西装”,而写的是日本的?因为韩国的“垃圾西装”胸口没有名字,日本的“垃圾西装”内的口袋上面都有他的姓,都绣在上面。当时我的日本翻译饭塚容来北京,他穿着西装,我说让我看看你西装里面的口袋,他给我看,上面绣着“饭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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