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人是什么(19)

2025-10-10 评论

如果你决定写西装,你要有生动的东西来表现,可以用一种荒诞的,也可以用一种夸张的,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以后,我能够写的就有很多,刘镇的男人们穿上日本的“垃圾西装”以后,得意洋洋,在街上互相问你是谁家的,我是松下家的,是吧?你是本田家的,丰田家的,汽车大王什么的。然后刘作家和赵诗人一个是拿了三岛家的,一个拿了川端家的,互相还问,你最近在写什么?我最近想写的叫“天宁寺”,哦,跟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只差两个字。然后另外一个说你在写什么,我在写“我在美丽的刘镇”,跟川端康成的《我在美丽的日本》也差两个字。诸如此类,这个你很难翻译。

假如日本的“垃圾西装”没有绣着的姓氏能够让我在小说里发挥的话,我也不可能去写,虽然我觉得西装可能是一个最好的表现方式,我还是会放弃。如何去处理小说叙述里的命名不是容易的事,能否以很好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个非常重要,因为毕竟不是学术论文,它是小说,你要用生动的、有意思的方式把它表现出来。就是因为日本人西装的口袋上绣了一个姓氏——谢谢日本人——才让我能够把这个章节写完。

九十年代也面临同样的一个问题,怎么去命名?然后我就回想,那个时候我看电视换台的时候,九十年代张旭东已经来美国了,电视里边全是选美。比如一个内蒙古电视台,有两个俄罗斯人来参加就是国际选美比赛了,只要有外国人来就是国际了。斯洛伐克语版《兄弟》的翻译,他们夫妻俩当年在中国留学的时候去昆明旅游,结果昆明刚好在进行马拉松比赛,组织方看到两个老外非把他们拉进来,说你们进来以后我们就成国际比赛了。

我就写“处美人”大赛,处美人大赛的话,李光头可以选评委,评委是要给李光头交钱的,评委多的啊,有几千个评委,只要交钱就是评委,最后装不下了,拖拉机都用上了,就是因为这样有一些戏可以去写,可以深入地把它写出来,把那个时代的东西写出来,终审评委都忙着跟那些处美人睡觉,剩下的土包子初审评委坐着拖拉机投票特别认真,但那个票不知道扔哪去了。

当然中国的一些人批评说,这一段写得太恶心了,我告诉他们,我在九十年代换电视频道的时候,经常看到电视里边播的一些讲革命故事的电视剧,比如延安,或者毛泽东出来说话什么的,可是电视屏幕上弹出来的小广告都是治疗性病的,哪个哪个医院,全是这样,那时候就是在电视里边,那边是毛泽东在说话,邓小平出来,大别山什么之类的,屏幕下面全是治疗性病的广告,我们就是生活在这么一个时代里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粗俗的。

中国是一个很多事物混杂在一起的国家,高尚的和粗俗的东西往往在同一个事物里。我记得前些年有一个外国朋友到中国来,他进入宾馆的房间,看到茶几上放了一个烟缸,边上竖一个牌子“禁止吸烟”。这就是今天的中国,给你一个烟缸,然后告诉你禁止吸烟。

2016年5月12日 纽约

我确定这个题目的时候在阿布扎比,屋外四十度,屋内二十度,我在四十度和二十度之间进出时想到了这个题目。我选择这个题目并非想说语文和文学的区别,虽然区别是存在的,比如说学习语文是一定会有考试的,而阅读文学作品是没有考试的,这样的区别只是道路的不同,方向是一样的,因为语文课本里的文章都是文学作品,就像阿布扎比的四十度和二十度,都是阿布扎比的气温,所以我的兴趣是语文和文学之间有些什么。

选择这个题目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你们都是中小学语文老师,还有一个是三十年前我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一个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根据一位从事教育的朋友查询,一九九九年的时候这篇小说入选了人教社的中等师范语文课本,此后语文版、广东版、上教版、苏教版和人教版的高中语文教材也选入了这个短篇小说。不过《十八岁出门远行》在人教版语文课标教材里只是昙花一现,没过多久就被撤下,放进课外读本中,我不知道其他版的高中语文教材里是否还保留着。前些年广东高考的语文试卷上出现了这个短篇小说,结果不少学生答错了,最好的学生也丢掉了几分,这宝贵的几分让那些本来可以去北大清华的学生,只好去北师大和人大了。我三十年前写下这篇小说时没有想到还会出现这种缺德事,为此我去网上搜索了几篇语文老师的教案,语文老师的分析很精彩很到位,可是让我去考的话,也会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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