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纽约(10)

2025-10-10 评论

大中央终站大厅,厅顶亮光是铁路老板Vanderbilt的星座图

  这还不说,当火车时代告终,在大中央当权了三十多年之后下台,而纽约继续更迅速地发展的时候,大中央在70年代初几乎给人拆掉,虽然它是已被市政府冠以“建筑里程碑”(landmark,或“重点文物”)的头衔(非经市府批准,不得毁改拆除)。当时要不是像肯尼迪夫人、贝聿铭等名流大师领头呼吁抗议的话,真的就会走上它的大老板、其车站建筑之雄伟更胜于大中央的宾州车站的老路,就是说,不但给拆除,还以一座极难看无比的圆形建筑物所取代,即今天的宾州车站和它地面上的麦迪逊广场。建筑物就像人一样,失权的同时也没有了势。

  如果你们觉得这么看大中央有点冷嘲的味道,那就改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一点不错,当年纯粹以一座又高大又庞大的摩天大楼压倒中央车站的泛美大楼的落成,是泛美航空的巅峰时代,而差不多三十年后的今天,谁晓得泛美还有几架飞机在飞?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大中央车站几乎两百英尺高的大厦的西边,好像是吊在半空之中的大中央酒吧。手中一杯酒,凭栏瞭望下面(红尘?)成千上万急急忙忙奔走的人群,你就知道,不论你多痛苦,下面总有人比你还痛苦,不论你多快乐,下面也会有人觉得他更快乐,不论你多疲倦,下面绝对有人比你更疲倦……然后就像顿悟一样,你突然会有一种出世之感,虽然这只能说是入世的出世,躲在人群之中的隐士。什么?你说这是在逃避?笨蛋,当然是!

  1987

  我想,只有像在只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美国,更在只不过近一百多年才真正国际化的纽约,才胆敢自称其几条大道马路横街汇合之处为“世界交叉口”。

  然而,这个“世界交叉口”(Crossroads of the World)再怎么自大自夸,也只能算是一个并非人人皆知的副标题。比如说,你告诉纽约出租车司机说你要去“世界交叉口”,我保证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如果你说你要去“时报广场”(Times Square),那连刚从印巴移民来美的司机,也不会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所以,就算你没有来过纽约,可是光从美国电影电视,甚至于画报杂志小说上,你也大略知道这个“世界交叉口”大略位于曼哈顿哪一带了。就在中城,就在百老汇大道和七号马路相交之后,双双拦腰穿过42街那一带。

时报广场,曼哈顿

  “时报广场”应该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广场以本地一家报纸命名——《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不论你觉得这有多么奇怪,对任何第一次慕名前来的游客来说,更奇怪的是,这个“广场”根本谈不上有一个广场。至少不像,比如说,天安门广场或“红色广场”那种一大片空地形状的广场。

  “时报广场”的空间,简单而严格来说,只不过是因两条南北大道相互交叉之后而形成的一小片“X”型的空间(所以,也不能说它是“十”字路口),其中只有半打左右的安全岛而已。如果你是慕名而来,你可能会说“闻名不如见面”。可是,当你在人约黄昏后,站立在这个“广场”的任何街道,看到那两条大道和42街之上,那百千万支各色灯光打出来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光明耀眼的广告的时候,你肯定会说“见面胜似闻名”。

  “时报广场”之有“世界交叉口”的外号,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历史了。但必须公平地看,这个外号可不是“时报广场”自封的。自封的外号意义不大,非但不民主,而且还有生命危险。想想看,《水浒传》里面那个卖肉的,不正是部分因为自封为“镇关西”,才被鲁智深猛揍狠打一顿致死的吗?

  可是如果你认为“时报广场”就算是被每天每晚前来过瘾的万千本地外地游客封为“世界交叉口”,仍然觉得未免有点夸张,那你还不知道在它的黄金时代,大约二次大战之前,这同一批万千本地外地游客甚至于发誓说,无论你来自何处,只要你在“时报广场”站立半小时,你肯定会碰到一个你认识的人。

  我当然知道这是夸张之词,不亚于“万里长城”的“万里”。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两者都是如此之独一无二,都没有任何挑战者,我们也就都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万里长城无论当初还是今天究竟有多长姑且不去谈它,但是,按照最近纽约市公布的“时报广场”游客数字——1995年为2400万——那的确可以说,不论你来自何处,你站立在“时报广场”半小时之内碰到你认识的人的机会,肯定高过你站立在世界任何大城的市中心街边半小时之内碰到一个你认识的人的机会。至少数学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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