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大象刚走下那个圆形木台的时候,立刻将搁置在台左架子上那根钢条,那根我第一次见到杰克时他要我提着走舞台半圈的十五英尺长、一百磅重的工字形钢条,提起来,横架于大象在上面刚表演完毕的两个圆形木台之上。大象这时连头也不回,就一屁股坐在这根钢条的正中间,面向着观众,跷起两条前腿,象鼻朝天地大吼一声。我之所以怕,很简单,是因为这是所有需要我卖力气的工作之中唯一有生命危险的举动。想想看,大象从木台上下来,就算它的动作慢,也用不了十秒钟就可以走到两个木台的中间位置。它被训练的只知道这个时候它应该坐下,至于后面有没有个东西给它坐完全不是它的责任。这个责任是我的,我需要在短短十秒钟之内,两手以相隔大约三英尺的距离,抓住钢条的中间部分,提起来,从台左提到台中央,再将它横架在两个木台之上。再想想看,如果我没有来得及架上去,大象已经朝后面坐了下来,那它坐的不是钢条,坐的是我血肉之身。而且就算我及时将钢条架上去了,但没有来得及将两手抽回......压死了固然不是滋味,手臂给压扁了也不见得好多少。每次上台,这是我最紧张的十秒钟,不是怯场的紧张,而是怕死的紧张。这个完了之后,虽然大象还有更精彩的压轴戏,可是对我来说,这都是反高潮了。
杰克不止一次告诉我他非常欣赏我的动作和我身体各部分的协调。这大概是为什么在暑假快结束的一个下午,所有表演因为下雨而全部取消,我们师徒二人在他那小办公室喝咖啡,感叹太平洋乐园不久就要给拆除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有没有兴趣考虑走职业骑师的路。他说他立刻就可以开始教我,他正在训练几匹纯种赛马,再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全时投入练习。经过三个多月的观察,尤其是看我提钢条,他觉得我的臂力、腰力和腿力都应该不错,差不多五英尺十的身高和尤其是才一百二十来磅的体重对做骑师来说更有利,但是要快。他说在还算年轻的时候不及时发挥我这个潜力实在太可惜,我有成为一个一流职业赛马骑师的可能。
短短几分钟的谈话,我在心跳加速到火一般的兴奋,然后就如同让窗外的大雨给一下子浇灭了一样,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无比的寒冷和凄凉。当我告诉杰克我已经念了好几年的研究院,已经二十七,而不是十六岁的时候,我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我不敢说我从杰克的面部表情上觉察出他是惊讶还是失望,因为他只是用他那一双浅蓝色眼睛盯住我,过了半天才轻轻地吐出一句话,“I'll be damned.”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大象将我两个手臂压碎了。
1986
在台湾的时候,我基本上是喝金门高粱或台湾啤酒和生啤酒,非常偶尔才有可能喝点外国酒,主要是威士忌或白兰地。至于清酒、米酒、红露、五加皮以及各式各样的药酒,我完全没有胃口。
这是二十五年以前到目前为止我的前半生的喝酒习惯和兴趣。自从到了美国以后,我就完全改为喝外国酒,主要是威士忌,偶尔一点白兰地或啤酒。至于其他成百上千种鸡尾酒,不是说它不好喝,而是我喜欢简单直接的酒,以不改变酒的味道为原则。所以如果我不是直喝(straight)我的威士忌的话,我也只是加一些冰块、一点水而已,只是起一点冲淡的作用。
而法国红酒和白酒,我始终没有真正进入情况,只有在有相当好的外国菜的陪衬之下,经过懂得的人的介绍,我才能真正地享受。
我还是喜欢威士忌,但来美国以后开始认真地喝,也经过了好几个阶段。做学生的时候,以美国威士忌(Bourbon Whiskey)为主,因为只需要苏格兰威士忌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价钱即可买到一瓶蛮好的。爱尔兰威士忌还可以,但很少喝加拿大威士忌,味道比较冲。
开始打工做事了之后,口袋里比学生时代多了那么几块零钱,才喝起了苏格兰威士忌(Scotch Whiskey,也有人音译为“苏考赤”)。我当时并不知道,且连大部分喝“苏考赤”的老美也不知道,我们通常喝的(Johnnie Walker,Chivas Regal,Dewar's,Cutty Sark,White Horse……)都是所谓的“杂种”苏考赤(Blended Scotch)。这些名牌苏考赤都是用好几个“纯种”(Pure Malt),再混上不少其他的“杂种”配制出来的。
称这两种苏考赤为“杂种”和“纯种”绝不含任何贬的意思。刚好相反,我是从科学角度来翻译这两个名词。最早期的苏考赤都是只用大麦(先发酵,再蒸馏)来制作,因而英文称之为Pure Malt,或Single Malt Whiskey,也就是说,“纯种”威士忌。过了很久才有人想到用不同酒厂的“纯种”,加上其他各式各样的“杂种”(粮食,如玉米、小麦、黑麦)酒配制而成,因而英文称之为Blended Scotch Whiskey。“纯”与“杂”只表示“一种粮”和“杂种粮”而已,而不是在褒和贬。不过有一点要知道,“杂种苏考赤”的商会多年来一直在阻碍“纯种苏考赤”销往美国,直到好像70年代。这就是为什么“纯种”是近十几年来最引人(当然指苏考赤爱好者)注意的苏考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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