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纽约(70)

2025-10-10 评论

  书写纽约的作者显然大都有此认识,其大部分著作也都因而有一个或深或浅的历史叙述,交待一下所谈主题的来龙去脉,因而读者不但有了横的了解,也有了纵的认识。而又因城市是一个有机体,它必然会演变,或萧条,或成长,那每一代作者就永远不缺乏新的题材,新的角度观点去书写。因而纽约没有,也多半不会断根。

  至于台北城市学,因我人在纽约,只能遥远地祝福,并愿与任何有此心,且有此能力,并肯动笔书写台北的作者共勉之。

  2006

  ——老建筑到人民公园

  1972年,我从开车的洛杉矶,移居搭地铁的纽约。生活方式有了变化。步行非但必要,也渐渐成了习惯,也给了我一个机会漫游曼哈顿各个社区,近距离看这个大都会。

  是这样一次逛街的下午,在西24街等红绿灯过八号大道,一个异常景象呈现在前方半空。

  我呆了片刻,继续西行,过了十号大道才发现,横穿面前两旁楼房,峙立着一座高架铁路,长长一列火车正在缓缓北驶。

  大都市有火车通行并不奇特,当年北京前门外东站西站各班火车,都需经过市区,再穿过城墙,才奔向东西南北。上世纪50年代初,台北西门町中华路交叉道上的车辆行人,仍需等候火车通过之后才能过街。西洛杉矶的圣莫尼卡大道之旁,直到60年代末,也不时见到一列火车慢慢滚动。

  但是在70年代摩天大楼之都,仍有这么一个19世纪的玩意儿运作,确实感到有点意外,不过我也没有再去多想。

  直到多年之后,我在报上看到一张照片,下面的说明指出这西城高架铁路(High Line)最后一列火车,还说运载的是三吨冻火鸡。

  曼哈顿西城高架铁路,是1927年,由于安全和嘈杂等等原因,才把一条1847年在原处建造的地面铁路,高架起来,但高也不过30英尺而已,还不到10公尺。

  从19世纪中到20世纪下半期,这条沿着哈德逊河而建的西城货运铁路,只是短短一条支线,可是对纽约市工商业发展的作用很大。但二次大战之后,曼哈顿工业逐渐向外疏散,稍后甚至外包到亚洲,再加上火车已不是运输的主力,铁路公司终于在1980年宣布此条高架作废。而当时的高架,也只剩下了1.5英里左右,约2.2公里。

  然而,这短短一条残余支线,却经过曼哈顿西边几个蜕变中的传统工商地段。最南端是一百多年的肉类包装批发区(meat-packing district,如今是时髦夜总会集中地),然后穿过历史文化悠久的格林威治村西北角,再北是存在了一百多年的仓库厂房地带“雀儿喜”(Chelsea,今艺廊中心),最后止于曼哈顿西34街商业区。

高架公园游客

高架公园游客

高架公园情侣

哈德逊河日落,从高架公园遥望

  从高架末班车到20世纪末,有关高架去留的争论似乎未曾间断。铁路公司无置可否,地不是它的。主拆的一方,除了财力雄厚的地产开发商之外,还有地主纽约市。反拆的一方,却只是一小批主张保存的当地居民,非但没有任何力量,也没有钱。他们有的只是一个不可能的梦想。

  突然,在上世纪末,媒体开始介绍一个刚成立不久的民间组织“高架之友”(Friends of High Line),正在鼓吹在此高架建筑上,建造公园。

  “高架之友”创始人只有两位年轻人。一位是作家,乔舒亚·大卫(Joshua David),另一位是为新兴公司提供咨询服务的罗伯特·哈蒙德(Robert Hammond)。二人在一次有关高架去留的社区听证会上首次见面,发现他们对保存高架都有无比热忱,而且都觉得应该在上面建造一个公园。

  他们去年合写了一本书,《高架:纽约市空中花园内幕》(High Line: The Inside Story of New York City's Park in the Sky),轮流叙述他们和“高架之友”三十年的努力奋斗。这不是一本看完就能了解始末的书。文笔虽然轻松幽默,后半部还有高架历史图片和公园开放前后的近照,但内容极其复杂。

  想想看,这两位在做梦的时候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对建筑、保存古物、景观设计、市府运作、组织社区团体、环境因素、市区公园、花草树木、筹资、游说议员和决策者、相关法律规章、突发事件(如“9·11”)等等,几乎一无所知。然而,单凭两人的热忱和梦想,边做边学,再加上越来越多入盟的高架之友,从艺术和建筑协会到企业赞助者,到政府决策者、个人捐款者、媒体、基金会、各界名流等等的积极投入,以及市民的支持,最终还是把一个不可能的梦想化为真实,把一个作废的钢铁老建筑,变成纽约一个人民公园,一个现已举世闻名的空中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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