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景不常。1770年,英国殖民政府不但收回了这片土地,更伤口涂盐,在上面竖立了一座四千多磅,铅制镀金的英王乔治三世塑像,更在园地四周围了一圈铁栏杆,变成了英国王室权威的象征。何止是王室权威的象征,看一看当时报刊的插图就知道,英王的打扮可不简单,乔治三世的扮相,不是英国国王,而是骑在战马上的罗马哲学家皇帝奥勒留(Marcus Aurelius)。一点不错,大英帝国明白宣示它是罗马帝国的继承者。
纽约人可气坏了。想想看,到18世纪70年代,北美洲英国殖民地人民已经给统治了一百多年。有至少三代四代北美英国人,除了极其少数之外,从来没有去过母国,只知道他们的命运操纵在三千英里外的伦敦,只知道左一个苛捐,右一个杂税,而现在竟然连一个草地保龄球场都给收回去了。
无论你觉得雕像竖立的时间不巧还是刚好,都不无道理。才六年,北美英国殖民地人民代表在费城召开第二次大陆会议,并于1776年7月4日通过杰斐逊的《独立宣言》。已受委任为大陆军统帅的华盛顿这时已经来到了纽约,宣言通过之后五天(7月9日),他下令在保龄草地之北一片广场上(今市府公园)向官兵和市民宣读此份革命文件。群众一时情绪激昂,当天晚上就全冲到保龄草地,将乔治三世拉下了马。
然后把塑像的铅融化,铸成抗英火枪弹丸。传闻甚至说是一共铸成了42088粒弹丸!(这正是传闻迷人之处,既像回事,又无以查证。)把皇帝拉下马!再也没有任何象征行动能比拉皇帝下马更刺激人心的了。这一幕是美国独立革命史诗中一场精彩的演出。
雕像一些残余,现仍保存在“纽约市历史协会”,但公园四周相当部分的铁栏杆还都是原来的。有兴趣摸完那头大铜牛之后,不妨也去摸摸这些铁栏杆。记住,你是在摸历史。
铜牛
铜牛,及维持“占领华尔街”治安的警察
其实,你站在保龄草地中间,环绕你四周的都是历史。
一平方英里之内——也正是荷属新阿姆斯特丹的市区——就是建国至今的金融区:华尔街,纽约证券交易所,世贸中心,全国跨国银行,投资、信托、保险公司,联邦储备,还有那个现在成为过街老鼠的AIG……也就是说,这里就是纽约、美国、世界的金融中心,牛市即从这里开始牛。只不过,在全球经济给搞得如此惨痛的今天,那头大铜牛也不再像是牛市那头猛牛了,简直变成了牛魔王。
还是去摸摸保龄草地四周的铁栏杆吧。不少地方都生锈了。去摸摸,说不定还能给美国带来一点点新的革命热情。至少先赶走那批把全世界给搞得如此乌烟瘴气的牛鬼蛇神。
2009
约四十年前,当我来纽约定居的时候,先暂住在声誉极糟无比的包厘街(The Bowery)。
这条曾经时髦过的街道,及其邻近社区,大约在南北战争之后,因曼哈顿日益向北扩建而开始没落。等我住进来的时候,包厘街一带早已沦为贫民窟,而且成为酒鬼区的代名词。
然而,正因如此,也和我以前来纽约的经验不同,当我走在这条脏乱的大街上,看到的是一家家廉价酒吧,廉价旅社,遍地酒鬼,慈善厨房,以及日落之后冒出来的一些马路天使,几乎让我觉得走回到一百年前的老纽约。
然而,也正因如此,也正是在这条酒鬼街上,让我首次接触到老纽约的一个特征:蚝吧(oyster bar)。
不错,没来纽约定居之前,在洛杉矶那十年,我也曾偶尔在南加州几处海边餐厅吃过半打一打的生蚝生蛤,但都是在比较像样子,至少可以阖家光临的所在。直到1972年,我走进了包厘街边一家蚝吧。
大中央蚝吧。大中央终站地下,曼哈顿
首先吸引我的是它门前那块木板菜单:半打生蚝七毛五,冰啤酒七毛五。
是个半地下,窄窄暗暗的一个所在。只有一排吧台和几把高脚椅。半地下室临街墙的上端有窗,透进来一些昏暗的自然光线。我一坐下来的感觉是,这是一个穷途末路的所在。我点了半打生蚝和冰啤酒。很意外地发现,刚给你撬开的生蚝又肥又大,躺在带有海水咸味汁液的半贝壳内。我先吃了一个什么料也没有加的生蚝,之后几个也只滴了一两滴柠檬,配上几片苏打饼干,再一口两口冰啤酒……让我惊讶一个如此没落的所在,竟然有如此之美的生蚝,我才突然发现生蚝就应该这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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