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慧(32)

2025-10-10 评论

  那是一种深邃的、犀利的目光。
  这人不像一般的流浪汉。我知道他目光中有一种奇特的东西把我击中了……也许是我误解了,过于敏感,但我以后也不会忘记这目光的。
  流浪汉苦哀哀的样子很快感动了两个女人。鼓额和响铃都争着为他拿好吃的东西。流浪汉接过,看看我和四哥,轻轻说了句"谢谢",就大口吞食起来。
  "谢谢"——我从不记得一般的流浪汉会在接过食物和水时说一声"谢谢"!
  他吃过了,立刻精神了许多。他大口地吸了吸屋内温暖的空气,注视了一眼火炉,坐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睛,像静思一般停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立刻就问:
  "能让我在草棚里歇一夜吗?走得太累了,如果好好休息一夜,我明天还能走远……"
  他期待的目光盯住了我。他只一眼就看出谁是这个屋里的主要人物,瞧他多么聪慧。
  我有些犹豫。照理说这是用不着考虑的,我们能为他做的本来就不多。可是这一阵平原上太乱了,各种惨痛的教训太多了,我不知该怎样判断眼前这个人才好。正这时我发现小鼓额在注视流浪汉的脚——我一低头,看到了绽开一道大缝隙的破靴子那儿,露出了冻得流血的脚趾……我的心强烈一动,几乎脱口而出——"你留下就是……"
  晚上我们特意为他腾出一间有火炕的屋子,而没有让他睡草棚。我们还找出了四哥一双旧靴子给了他。晚餐时,响铃好好地做了几个菜,特别是一盆土豆炖肉,让流浪汉吃得汗水淋淋。他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看着我们。
  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特别的目光。
  我想问他几句什么,但我忍住了。
  天蒙蒙亮,他起来告辞了。我们挽留他吃早饭,他拒绝了。后来响铃和鼓额给了他一些熟土豆,他接受了。
  分手时,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在四哥的背上亲热地拍打一下。他走了。我好好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发现那是很挺拔的一副身躯。
  "男人啊,真不容易哩!"我回身时,听到响铃对鼓额咕哝了一句。
  多么善良的女人。难道女人就容易吗?这个时世的女人并不轻松……我听见鼓额小声应答响铃:"男人一个个都怪可怜的……"她说这话时皱着眉头,显得无比沉重。小家伙多么弱小,却在体贴同情着比她大出许多也强出许多的男人。男人好羞愧。
  中午时分,我们园子里来了两个神色肃穆的人。他们很威严又很神秘地在院里扫了几眼,迈进中间屋子。好像他们是这儿的主人似的,一点谦让的意思也没有。斑虎不快地"呜"了一声,他们立刻喝道:"管住它。"四哥不悦地眯眯眼,"哪来的客?"
  高个子不答,反问:"谁是负责的?"
  我走上一步。高个子端量我几眼,问:"有人在这儿过夜没?"
  我心上一怔,点点头。
  "你们认识吗?"矮个子又问。
  我和四哥都摇头。四哥说:"过路的冻得饿得要死,借个宿理该着……"
  两个哼了一声,探头探脑挨个房间看。看过之后,高个子掏出一个小本记了一会儿,又问:"几点走的?说了什么?他说要到哪去吗?"
  四哥愤愤地掏出烟锅,狠狠地在桌上磕打。我告诉他们:
  "不知道,反正天亮了,没看表;其余的不知道。"
  我的语气冷冷的。答完之后,我就提着锹铲起了院里的雪。我不认识他们,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跟踪那个陌生人。我没有义务回答他们——我心里厌恶。
  接着他们又问了几句什么,没人吭声。
  他们不耐烦,一会儿就退走了。我看到了他们恨恨的、威胁的目光……
  海湾的污染越来越严重,看来不是一个暂时的事故。打鱼的人已经在考虑东迁,再往东,一直越过东边那条河的入海口。现在的平原已经不是过去了,隐隐的担心正变成现实。
  据我们附近园艺场的人说,南部几个矿区的开采正在往北延伸,采矿区深入到哪里,哪里的土地就要下沉。我一开始不信,因为这无边的肥沃土地谁会忍心破坏?庄稼、成片的果林、乔木树和郁郁葱葱的灌木,还有赖以生存的各种鸟雀、野兔、獾……谁忍心让它们全部消亡呢?
  我多么幼稚。看一看碧蓝的海湾被染成了酱油色,就该明白那一切——更严酷的一幕也会发生。
  可是我不得不说一声,这可是平原上亘古未有的侵犯和伤害。无论是四哥还是别的年纪更大的人,他们都不记得海滩平原遭受过这样的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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