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懂得了人是可以分为"污浊的"和"纯洁的"两类之后,我的心就变得清明了。从那以后我的判断就极少出错。当然还可以依据其他标准,但我发现那样会使我长期处于矛盾和混沌状态。一个人只要是纯洁的,他就有可能胜任任何事情,他起码不会欺辱和出卖,不会背叛自己的母亲。
爱母亲是一个重要的标准,不爱母亲就不会是一个洁净的人。
一个伤害和欺辱了母亲的人,无论穿上怎样的衣服、操着怎样美妙的言词,仍然需要拒绝他。他必是善的死敌。
生活中一再地验证了这个原理。
我无比仇视那些欺辱了母亲的人。我这儿只不过再一次转告了我的警觉而已。
"瓷眼"身边常常充斥着类似的污浊。他想用污浊的水流淹没○三所。他器重和唆使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些钻营之徒,真正的势利小人、渣滓。其中有个最肯卖力气的、外号叫"肝儿"的人,曾一心要承接"瓷眼"的遗产。"瓷眼"常常训斥他几句,以表达内心难以抑制的欣悦。在他看来,这个"肝儿"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人选了。"肝儿"的调动、提拔重用,都是"瓷眼"一手办的。前不久"肝儿"还在一个野外基地做后勤工作,是老式屠宰场的工人。"肝儿"的一个亲戚是某部门负责人,就把他推荐给"瓷眼"。"瓷眼"有些为难,说○三所无论如何是一个著名的科研部门,调动有些难——那要有论文有著作,起码……就从那次接触不久,"肝儿"竟然奇迹般地发表起论文来了,而且接二连三……
这样○三所就增添了一个重要人物,叫"肝儿"。"肝儿"先任行政负责人,不久又获得了高级职称。大多数人都不太知道这个人的历史,只有极少数搞人事的才得知一点来龙去脉。这个人绝无斯文气,像是野外钻出来的一条狼,在整个大楼中显得太不和谐。他几乎成了"瓷眼"的贴身保镖,一天到晚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簇拥着,驾着摩托和高级轿车到处驰骋。只要是反对过"瓷眼"的人,家里总要出一点事儿,不是爱人孩子在路上被人揍了,就是宿舍玻璃被人砸了。
"肝儿"与这个城市最有名的黑道人物都有来往。那一次我在楼道口的遭袭、所里一批人被私讯、偷查档案,"肝儿"少不了都是重要的参与者。
人们纳闷的是他那些论文。后来才慢慢传出风声来:所有论文都是请人捉刀,他只负责出钱。捉刀人嫌钱少了,在酒席上吵起来,这就传了出去。
现在他不必付钱了。○三所可有不少"合作"者。
有人亲眼见"肝儿"的母亲从遥远的乡下赶来,找儿子要钱——儿子已经住在漂亮的单元房子中了,门上安了绿色的防盗门。可她怎么也叫不开门。她守在门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时间久了,屋里的人熬不住了,开门出来,老人就一把抱住儿子的胳膊,喊着:"我的肝儿,妈可盼你出来了,妈在冰凉的楼道上坐了半天……""你来干什么?这里挤巴巴的哪有住的地方?要钱给你钱,拿上走吧!""肝儿"掏出10元钱塞给老人,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老人仍坐在关严的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防盗门,她巴望再有谁出来……屋里没有人了,她哭了。
她不知道儿子已经住到了外边一个招待所,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她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他们把她接回家去;当问清了她是谁的老人时,都吓得不吱一声。他们熬了热汤给她喝,又给她准备了食物,赶快找了车送到车站——分手时反复叮嘱:"大娘,一路走好。见了你儿子那天,千万别说是谁家送了您……"
他们告诉我:老人山里人打扮,老实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给晒成了黑色,与头上包裹的白头巾对映着,显得更黑了;她七十岁,小脚,右拐肘上挂个带补丁的包袱。她对邻居说:"俺前些年能做活儿,一分钱也不花娃的;娃在杀猪场那时候,还从家里拿走二十块钱;那会儿他爹还在人世……
他进门要钱,扔下块肥膘肉就走了……他爹去世他也没回,奸娃哩……"老人哭着骂着。
他欺辱了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是善的敌人?既是善的敌人,又怎么会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如果容忍了这样的丑类,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老胡师,您至今为我离开○三所还有说不出的惋惜。我明白您用心良苦。您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挚爱事业,不辜负多年培育;还有,○三所毕竟是○三所啊,我能到这儿工作幸运还来不及呢……可是你想一想:当有那么一天,连一个屠宰手和黑道上的人都成了专家;当我们最优秀的人也被逼成了绝症,整座大楼出奇地沉默的时刻,我离开它不是唯一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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