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241)

2025-10-10 评论


  几天之内,桂林、柳州相继失守,军队放弃了广西、贵州两省的防线……

  顾秋水带着家人与邹可仁一家逃出桂林,向大后方重庆转移。他们先乘火车。火车上长满“人刺”,一旦途经山洞,挂在火车上的“人刺”就会被山岩刮去一些,要时间血肉飞溅,火车随之也就变得光溜一些。

  后来改乘运货“黄牛”,卡车货堆上坐着逃亡的人们,吴为的小手紧抓着高围在卡车四周的铢条,眼看着多少人一个转弯投有抓牢就摔下山涧,马上粉身碎骨。山涧里,多少汽车残骸不得不扩受那横尸山野的残酷。

  从重庆转道陕西,顾秋水把叶莲子母女交给了宝鸡“工合”的陆先生,自己则随邹可仁到华北“地下抗日”去了。

  临走前,顾秋水振振有词地说:“别人都不带家眷,我也不能带。”

  明知大事不好,叶莲子也不敢说一句什么。她何止是逆来顺受?连顺来电顺受了。以她的聪明才智.本可以成为一个人物,只是她把自己的生命完全寄托在了另一个生命上。误以为那个生命不知比自己高明多少,把自己的潜能生生地埋没了。

  从宝鸡到西安还算顺利,找到杨虎城将军当年的秘书,通过他,请-位西北军军长为他们给原山西省督军阎锡山写了一封介绍信。只有通过阎锡山这个关系,才能穿过山西封锁线到华北。

  十月间,邹可仁和顾秋水从西安乘骡车经韩城、宜川,在壶口过浮桥跨黄河,到达山西吉县。

  华服美食又见识过哈佛的邹可仁,不像顾秋水那样从来是颠簸之路卜的过客,乘骡车、路难行可以等闲,经壶口过浮桥、跨黄河时却:等闲不得了。他们明明走在浮桥上,却像走在水急浪高、奔腾叫嚣的浊浪之中,藐小得连浪花上拍出的两粒水珠都不如。什么叫话语霸权?什么叫可以说“不”?那就看看邹可仁和顾秋水此时此刻经过的壶门吧。那才是享有话语霸权。才是可以对世界说“不”的主儿。不但可以说“不”,什么时候一不高兴,说把世界提溜起来就提溜起来,说把世界拍碎就把世界拍碎、什么唐宗宋祖,什么成吉思汗,任什么风流人物也别梦想有一天“风流”会数到自己头上。邹可仁就想,幸亏他们的对手是日本人或蒋介石,如果是壶口,可如何是好?!

  过厂壶门就是阎锡山驻地——少将比驴多的“克难坡”。

  这正是刚刚到达陕北的毛泽东向山西运动,寻求发展,被阎锡山击退的一个重要原因。国共合作抗日后,有壶门这一天堑,阎锡山是稳坐钓鱼台了,共产党才不费一枪一弹,进入了抗日前方阎锡山阳的这块地盘。

  见到这两位与东北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西安事变前信誓旦旦支持张学良,事到临头就变卦的阎锡山,并没有一丝尴尬。何止是两面派?简直是多面派,据他们所知,和抗战对象日本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把这种多元化的局面玩得滚瓜烂熟,如鱼得水。安排他们在招待所住下,过了几天才和他们谈了一次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实质性的话题由他的谋士梁化之和外甥出面,不过是想联络利用他们的力量,顾秋水看出.打败日本后,阎锡山想独占华北,建立了一支“铁军”,准备日后进军北平。所以邹可仁和顾秋水电没敢和对方深谈,双方只是放一放合作的气球。其间请他们吃了一顿西餐,可能是知道邹可仁的哈佛背景。主菜是每人半只鸡,饭后甜点是一个大梨,对惜金如钻石的阎锡山来说,就算很不错了。

  之后他们拿到了阎锡山的通行证,搭乘他向敌占区倒卖桐油的大卡车到孝义,又通过他的交通站弄到几张假良民证,才搭火车到北平,当晚没敢出站,就在站里等候转去天津的火车。

  到天津天还没亮,满大街就他们两个人,找到朋友家就是叫不开门。不过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听上去可就像是拍在天津市家家产户的大门上。拍门声一传多远,这不明摆着告诉日本人此地非同寻常?们真着急呀,拐了这么大弯,费了这么大劲,到了家门口再让日本人抓去,多不上算。

  最后他们潜伏在一个医生家的地下室,佯称是戒大烟的人,这时已是一九四五年一月,离日本投降只有几个月。可是那些所谓的“关系”根本联系不上,派人去叫也叫不来,谁也不敢理他们,工作根本无法开展。包天剑这时也回到天津,他的抗日热情也好,收复东北势力的雄心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那个哪怕穿着不伦不类的美式军服的青年军官了。他常常自言自语道:“二太太没有了,财产也没有了,队伍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看上去有点神经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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