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104)

2025-10-10 评论


了一下。哦,如果是这样……但愿……不,不应该这样。应该彻底地忘掉。他自私

吗喏,床上,儿子,睁着一双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的一片蓝天。

  那是万群的眼睛,太过的俏丽,好像不该长在一个男孩子的脸上。

  孩子是不会装病的,他的体力一定消耗太多,不然不会像个老和尚一样,没有

一点欲念地躺在床上,不论他们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当他包在二尺多长的布包里的时候,方文煊抱过他。到现在,方文煊的胸口好

像还能感到第一次抱他时,那种软软的、温暖的、像抱着一只小猫或小狗的感觉。

而他从来没有拥抱过万群。

  万群坐在靠近床边的木椅上,那张椅子吱吱嘎嘎、摇摇晃晃。

  她的双手无力地放在膝头上。那双手,甚至比在干校时还瘦,一条条青筋突现

在手背上。方文煊从她那木然的、疲惫的脸上,猜不出她对他的到来作何感想。

  真的,他为什么要来看她呢当然,儿子病了,她在困难之中。

  可这里面有没有借口的成分呢刚才他心头闪过什么但愿如此,或不该如此

“接他出院的时候,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我那里有车。”

  不,早已没有当年在那阴冷、潮湿的小厨房里的感动和崇敬了,那感觉已被怜

悯和冷漠所代替。眼前的方文煊不再使万群觉得强大,相反,他比她软弱。就算她

给他打电话,他敢用自己的汽车,接她的儿子出医院吗不怕司机到处去说吗但

心里为什么还有一股永远无法了结的怨恨呢欺骗自己并不容易。没有爱也就没有

恨。再没有比情感更难理清的东西了。因不知掉人陷阱是倒霉,看见陷阱还往前走

是不幸。万群知道她应该不带任何感情地和方文煊讲话,但,她由得了自己吗生

硬和冰冷后面,是浓烈的怨艾。然而万群说出的,则是完全不同的话:“用不着,

有出租汽车。”

  “你抱不动他。”难得他说出这样痛惜人的话。

  “那出租汽车的司机很好,他帮我。”

  人不可以貌相,万群想起那出租汽车上的小司机。当她背上背着儿子,左手拎

着暖水瓶,右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装着乱七八糟日用杂物的帆布书包从住院处出

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小车里,用一把小刀剔着手指甲缝里的黑泥,悠闲地哼着邓丽

君唱的流行歌曲:你的一封情书叫我看了脸红心又跳,你的坦白热情叫我不知应该

怎么好,你的柔情蜜意好像烟云在我耳旁绕,你已经叫我为你朝思夜又想……

  偶然一抬头,看见了万群,他立刻从驾驶室跑出来接她,大背头一甩一甩的。

他说:“哟,师傅,我不知道就您自个儿,您该招呼我一声。”

  满嘴地道的北京土话,好像嘴里长的不是一根长长的舌头,而是个滴溜溜转的

圆球。

  天很热,小司机还是给他们母子把车窗摇上,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别管什么病

人,一律是不该着风的。

  万群搂着儿子坐在后座上,只能看见小司机油光可鉴的后脑勺和衬衣上挺挺的

硬领。

  比起小司机的那套行头,万群的一切都显得寒酸。帆布书包的背带已经脱线,

边角也已磨损。铁壳暖水瓶还是在干校的时候买的,铁壳上不但锈迹斑斑,有些地

方早已在那间阴冷潮湿的小屋里锈蚀成空洞。万群自己则是披头散发,身上不但没

有眼下一般女孩子的香水味几,还散发着一股汗酸味儿。儿子呢,一件棉织的海魂

衫裹着他瘦骨嶙峋的小身子,一副发育不全、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是他降生到这个

世界以来,第二次坐小汽车。但前一次他因为处在昏迷状态,什么也不知道,这次

他目不暇接地向车外张望,摸摸车门上的各个手柄,抠抠安在前排座位背后的烟灰

盒……

  情不自禁地用衰弱的声音小声地念起小时念过的儿歌:“小汽车,嘀嘀嘀,里

面坐着毛主席。”

  果然响起了两下喇叭:“嘀嘀——”然后小司机头也不回地说:“我绕个远道

吧,不多算您的钱,啊”

  万群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后来才明白:“好啊,好啊,不过钱我一定照付。”

  小司机从鼻子里嗤出一声老气横秋的笑。心里想:“傻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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