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翅膀(106)

2025-10-10 评论


以闷头大睡,或是甩两把扑克便能忘形地钻桌子、刮鼻子的人。到什么时候,他做

人才能做得那么轻松和那么随便呢万群嗅了嗅锅里的剩面条,立刻皱起了眉:“

馊了。”她趿着鞋,叭哒、叭哒地走到厕所里倒掉了。

  好像屋子里没有方文煊这个人。他难道已经多余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这便是一

种惩罚,方文煊原也应该接受。祥林嫂捐门槛任千人踩、万人踏以求来生,方文煊

愿意献出淌血的心,以求赎罪。

  他跟着万群走进厨房。

  看着万群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冲洗锅子,又看着她在锅里淘米。这一切

声音和动作,都给他一种过量的感觉。

  “万群,请你原谅我。”

  “原谅什么!”万群停住了手,然后双手又不停地在淘米水里搅了起来。“我

们并没有过什么山盟海誓,你也没有应允过什么,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呢。”

  她并不回头,仍旧背对着他。他看见,两块肩胛骨,高高地隆起在薄薄的衬衣

下。

  “或者——谅解我。”

  哦,自然要谅解。人们对软弱的人,总是谅解的。

  万群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飞走,飞走!鸟儿一样。

  如对那远飞的鸟,她说:“你走吧。”

  方文煊开始忙乱地摸着口袋,嗫嚅了许久,才困难地说出:“我想,我应该留

些钱在这里,你也许会用得着。”

  “你知道我是不会要的。”

  当然!方文煊的手,尴尬地停在衣袋边上。

  “你走吧。”

  他走。

  他的手,抚摸着那棕色油漆剥落的门框。有一种感觉,这一去,他是不可能再

来了。这门框、门框里零乱的屋子,这屋子里的人将如同隔世,往事将如同发生在

另一个星球上的故事……

 
  隔着厨房的窗子,万群看见方文煊向公共汽车站走去,他没有坐自己的小车。

连他最后留下的这个影子,也不曾多着些颜色。

  回到房间里,儿子问她:“妈妈,您哭了”

  “没有。”她收着桌上零乱的杂物,拿块抹布抹桌上的灰尘。

  儿子伸出棱棱角角的小拳头:“等我长大,谁欺侮您,我就揍他,揍得他脑袋

开花。”

  万群颓然地想:谢谢你的好心,儿子,等你长大,你便会知道,并不是任什么

东西,都可以用拳头补偿和填满的。

  她仰起头,闭着眼睛,张着嘴巴,似有无声的长啸,从她的胸中吐出。

  贺家彬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他埋怨:“我敲门,怎么没人应声对不起,我

自己进来了。”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问万群:“怎么样,他全好了吗”

  看见万群仍然双目紧闭地站在那里,他立刻降低了自己的声调,悄声问:“你

怎么了”

  万群举起无力的双手,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扑向他的怀抱,把头靠在他的

胸前,呜咽着说:“哦,家彬,家彬,为什么一切都是那么地别扭啊。”

  他拍着她的背:“因为这是一个既非资本主义又非共产主义的时代啊!所谓非

驴非马,不伦不类,乍暖还寒,别别扭扭,上不上、下不下,当不当、正不正,既

是这样、又不是这样,可以这样理解、又可以不这样理解……等等、等等,一切都

在两可之间,全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又何必把自己的苦痛看得比整个社会的痛

苦还重呢。”他扶起她的脑袋,替她抹去脸颊上纵横的泪:“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过

错或是某几个人的过错,这是蝉蜕时期的痛苦。”

  儿子吓住了:“妈妈”

  万群忙用手背抹去最后的泪,脸上堆起歉然的,还有点羞惭的微笑,说:“看

看,叔叔给你带了那么多好吃的。”

  他推开万群递给他的,那个装蛋糕的大盒子。不,他需要的不是这个,他需要

的是长大,快快地长大,长得像家彬叔叔一样。他像一个最棒的守门员。

                 十三

  如果参加运筹学的考试,刘玉英很可能得博士学位。

  早上一起床,拧开收音机的开关,在灯丝预热的十秒到十五秒钟时间里,可以

叠一床被子,然后拨到北京台,收听六点钟北京台的简明新闻。去厨房拿扫帚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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