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心里还朦胧着的、没有剖析清楚的感情,却被这个眼神愁
苦、面目浮肿、也许还没有多少文化的妇女,勾勒得那么清楚、那么贴切。她怎么
会有这样的能力呢这当然不在于人的文化水平,而在于有些人,天生地具有一颗
专为体会美好事物的心。光凭这样一颗心,就应该得到人们的尊敬。
小伙子几乎下不了剪子。大多数的人,在看到一朵美丽的花,而又不得不亲自
把它摘下的时候,都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情吧他拿着两条剪下来的辫子看了很久,
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一个塑料口袋。这一切情景,刘玉英觉得都像十几年前她和
吴国栋经历过的一样。
刘玉英拿着吹风机,最后再把那姑娘的发式修饰一下。
镜子里映出的,是两张多么不同的面孔。在那张绯红的面孔、亮晶晶的眼睛旁
边,她的面孔更显得苍老、灰暗。她也曾有过这样绯红的面孔和这样亮晶晶的眼睛。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刘玉英心里不由得生出了由衷的祝愿:“哦,姑
娘,希望你永远这样美丽,这样新鲜啊。”
吹风机嗡嗡地响着,刘玉英用手托着姑娘耳后的头发,于是两个发卷绕过耳后,
往脸颊前面弯了过去,给那姑娘的脸上添了一种少妇的妩媚。姑娘不好意思地瞟着
镜子里那个显得陌生了的面庞,羞涩地微笑着。她还不习惯自己的这个新形象。
两个年轻人不知怎么都意识到了,婚前的这个晚上,他们在这个理发店里所经
过的一切,以及遇见的这个并不奇特的理发师傅,将会在他们未来的生活中,发生
一种长远的影响。
小伙子在一阵激动和慌乱之中,从提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刘玉英:“刘师
傅,请您收下,这是——这是我们的喜糖。”
刘玉英执意不肯接受:“哪能这样,我心领了。”
推来推去,盛情难却。刘玉英只好打开纸袋,挑了两块包着红色箔纸、印有“
喜喜”字的奶糖,然后又把纸袋塞进他们的提包,送他们出了理发店。
路上行人已见稀落,地上的雪也积了薄薄的一层。刘玉英站在雪地里,久久地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一次在心里默祝那姑娘:“愿你永远这样美丽。”
三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才掉转头来,她看见,在理发店门口的一棵
树干上,靠着吴国栋。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很久,旧棉帽上、肩膀头上、围巾上全都
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刘玉英用力攥住手里的两块喜糖,看着吴国栋一步步地向她
走来。
贺家彬严厉地、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面前那张胖得几乎汪出油来的大
脸。那张脸真大,差不多比一张普通的脸大出一半。他真想喝一声彩,用旧戏园子
里那种怪声怪气的调门儿来一声:“好脸,好大的脸!”再不,就来一声:“好大
的面子!”
那张油脸的主人,年纪并不很大。但脂肪却过早地在他的腮帮上、下巴上、肚
皮上沉积下来。那是长期没有节制地吃喝的结果。
贺家彬心里想:“着急了活该!也该让你着着急,那些脂肪也许会消下去一
些。”
贺家彬把他想得太好了。他才不着急呢。他不过是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罢了。
他干了采购员这一行,整年在外头走南闯北,知道该用哪一种态度对待哪一种人。
脸上的表情,如同京戏里的脸谱,根据不同的观众的胃口,决定演哪一折,画哪一
副。贺家彬这种人,顶好对付。他不过是个经办人,当然首先要通过他,这叫敬酒。
实在不行,可以甩开他,去找冯局长。冯局长是地委书记的老战友,他们这个发电
站配套用的全部机械、电器设备就是走冯局长的后门解决的。眼下这点小事,不在
话下。但也不能为了屁大的事,动不动就找局长。利用关系,也是一门学问,要看
时机,看火候。这就好像一笔存款,总有用光取完的时候,你得抻着点儿,不到关
键的时候不能随便乱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还要不断地再往存折上加一点。
那人堆着一脸谦卑的微笑,说:“是不是麻烦您再向生产厂打个招呼,把电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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