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走了几十年了吗。其实生和死的距离竟是那样的贴近,一秒钟不到便已成为隔
世,叫也叫不应,听也听不见了。但他为什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来“……我们已
经将司机拘留起来了。”那穿民警制服的人,在医院的门厅里对他说。他还说了些
什么说了出事的地点和经过。
这一切都已无用,她已经没有了。上哪儿找去也许那日光灯管,那天花板,
那墙壁知道。然而它们沉默地严守着秘密,带着一种惩罚的决心,不肯让他知道。
山、川、日、月,风、雨、雷、电,多少年之后,还会造就那么一个小女人吗等
到他们相遇,他还会认识她吗只要她还唱那“哈瓦那的鸽子”;穿那条绿色的花
裙;歪着头,睁着一双那么愿意相信人的眼睛,问着:“是吗”
医生向他讲述抢救的经过——实际上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亡——那么,谁来
抢救他呢难道那医生听不见,他的心正在撕成碎片并且发出哀痛欲绝的呼号吗
没有一个人安慰他,谁也不会知道,他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一切。这事情真显得有些
滑稽。到了这个份上,他都不能显得丧失神志,或是放声恸哭。这样的滑稽戏他不
是第一个演出,也不是最后一个。要是他现在突然得了心肌梗塞才好呢,那他就不
必站着,不必点头,不必说话……天,有那么一大群人围着他。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好像在听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脚步在地下室的楼梯上空空地响着。清晰、冷漠、
无情。医生领着他走向太平间。“太平问”,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对
了,到了这里,倒真是永久地太平了。对于死者是这样,那留下的该怎么办未必
只有他一个人落到这个境地,别人一定也经历过,他们是怎么熬过去的医生懂事
地在门口停住。
谢谢。
假如医生不进去更好。
但医生并不知道万群对他意味着什么。
真冷!她不是在这里冬眠吧一块块长形的白布。每一块神秘的白布下,都是
一个结束了的故事。惊涛骇浪后的歇憩。
25832。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号码。这便是她最后的收入。不算少。这号码会跟
着她火化吗不,那里,火葬场,还会给她一个号码。他宁愿变成那个尾数。
清洗得很潦草。这是真正的血肉模糊。扁了的脑壳上,头发一绺绺地被凝了的
血浆粘在一起,东一撮、西一撮地矗在那里。这头发,果真在春风里飘动过吗他
看见过,像飞动着的鸟的翅膀。
被血染污了的脑浆,储存过痛苦多于欢乐的记忆。他真想找到,哪一部分储藏
过关于他的。是淌到耳梢的那一些吗为什么它不会说话方文煊不能相信,这一
堆黏乎乎的、正在变成腐质的东西,产生过她的思维和情感,主宰过她的灵魂和肉
体。虽然到头来人人都是一样,然而这毕竟不同,这是她。
那张脸,像被不耐心的孩子捏过的橡皮泥,不等捏出什么形状,便丢在一边了。
再找不到眉毛那规整的线条。曾经那么富于表情的嘴唇,竟没有表现最后的痛苦,
却像孩子一样任性而赌气地噘着。
这里为什么连一张椅子也没有方文煊觉得站立不住。
大约从来没有人坐在她的病床旁边,悄声细语地陪伴过她。她过着多么寂寞的
日子啊。这窄小的白布单子,白布单子下仿佛缩小了的身体,血肉模糊的头颅,歪
扭了的五官,无一不在替从不说出半个苦字的她,倾诉着命运对她的不公正。现在,
她去了,却把无言的谴责留给了他。
哦,医生,为什么你不谴责、你不轻蔑,却这样毕恭毕敬耐心地等待着唉,
人们经常看到的,只是那套虚假的面具。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医生,愿你记住这
荒诞的故事。
方文煊真想在那肿胀起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嘴唇上吻一下,最初的,也是最后
的。但他没有那样做,他觉得,那嘴唇似乎愤怒地扭动了一下。不会吧也许是他
眼睛里饱含的泪水,把眼前的一切变得恍惚了。
十五
简直像里根在作总统竞选演说。
为什么开这个会,为什么说这套假话,骗别人可以,骗不了汪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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