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回合下来,是八百八十七比四百零六,郑子云当选为重工业部十二大代
表。
听田守诚讲话真是腻味透了,还不如回办公室里去批文件,或是看小说。
可是田守诚刚刚开讲,汪方亮一时还不便开溜。
汪方亮开始一个个地研究台下那些人的脸,省得自己犯困。
坐在犄角上那个胖乎乎的女同志打了一个哈欠。据说打哈欠这东西传染,真的,
她旁边的人也打了。他赶紧捂上自己的嘴,不看他们,再往别人的脸上看去。
房管处那位会吹喇叭、抬轿子的处长,就坐在第一排的正当中。又是往小本上
记,又是频频地点头,一脸的虔诚,像听皇上的圣谕,只差没跪下去领旨。汪方亮
早就玩过这套把戏。凡是听到他不爱听的牛皮经,他也是这么装模作样地点着头,
装模作样地往小本子上记。其实呢,他不过在推敲本子上他写的诗句。幸好那时还
没人敢翻他的笔记本,若有人翻了,没准那时候就得蹲笆篱子,用不着等到“文化
大革命”。比如他还记得这样的两首:光阴一逝如流水,岁岁西楼。今又西楼,鼠
啸虫吟几度秋。
小窗遥望中天月,尽是闲愁。岂是闲愁,落叶西风正满头。
又如:湖中峙一楼,四望景物收。山水淡墨染,蚱蜢镜中游。古塔浮云接,层
峦星斗留。晚烟四处起,回步忆春秋。勾践亡吴后,归来不用谋。西施随范蠡,寂
寞五湖舟。千古旧江山,奸枭同一筹。有诗题不得,挥笔画吴钩。
当年在延安的时候,每每中央领导作报告,江青不就是坐在第一排,一边频频
地点头,一边往小本上记着吗汪方亮和江青在延安党校学习的时候,竟有坐过一
条凳子,共用过一张桌子的荣幸。
那时候,拉她唱段小曲,她就得唱一段。“文化大革命”当中,为了几十年前
听过的那几段小曲,汪方亮坐过十年的牢。这叫无毒不丈夫。
田守诚也爱讲这句话:无毒不丈夫。
这回又来了:无毒不丈夫。
田守诚十二大代表的资格,早已划归G省名额确定下来。这种办法科学吗G省
的党员认识他的有几个就算他在那里出生,又在某市、某县工作过,接触过那里
的一些党员,但那数量又占G省全体党员的几分之几恐怕好些人连他是不是党员
都未必知道。他却要代表G省的全体党员去参加党的第十二次代表大会,代表他们
去履行自己的权利和义务。他知道G省党员心里想的是什么、盼的是什么他们又
知不知道他是个见风使舵的风派人物他心里究竟有多大一块地盘,装的是人民群
众,党的事业,国家的繁荣昌盛,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科学发展……而不是
个人的升迁之道。
现在田守诚正想尽一切办法,把郑子云十二大代表的资格弄下来。
这绝不仅仅是狭隘的个人之争,而是目前党内僵化保守和改革前进两种力量之
间的一种较量。
上郑子云,无疑等于给改革派增加了一个亡命徒。
田守诚今天的讲话,一扫过去那种嗯嗯啊啊的官腔,甚至还显出一些结结巴巴
的样子,活像一个循规蹈矩的模范儿童,因为赶着看一部新电影,没有给瞎眼的老
爷爷带路所发出的忏悔一样的沉痛。
想不到田守诚还有这一手。
“……‘文化大革命’以后,新党员发展了不少,其中有些是不够标准的。老
党员中有些原来是够标准的,现在也不那么够标准了,我就是一个嘛。”
台下的人立刻嗡嗡起来。汪方亮看见,房管处的处长感动得几乎泪飞涕零,不
断地向左右邻座,发出啧啧的叹赏,像旧戏园子里“玩票的”角儿,花钱雇来的捧
场。
“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思想跟不上形势,生活上搞特殊化……
群众意见很大。我已经向中央领导同志写了报告,向有关部门写了检查,现在,
我向全体同志检查,我一定立即改正,付诸行动。“
说得痛心疾首,几乎声泪俱下。
房管处处长,竞带头鼓起掌来,跟着就是海潮般卷过全场的掌声,那掌声里,
透着真诚的感动。
多么善良、多么宽容的群众啊,那么容易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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