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隔一下,先对付着,等厂里房子盖好之后,再给他奔房子。放假后第一天上班,
每班就抽出两个人拣砖头,他们两人的活由大家分包。全桌人一致拍手通过。
小宋舒心了。那心,原先还像没有挂起来的帆一样,皱皱巴巴,这会儿,却升
上桅杆,被缓缓的风所涨满。不仅仅因为杨小东想出了这个权宜之计,还因为他觉
得伙伴们了解他,支持他。不像吴国栋那样,把他想邪了。
有种人,好像得了一种病,得这种病的人,会践踏、侮辱、捉弄一切纯洁、美
妙的东西,眼瞅着它们在自己的眼前凋零、枯萎、褪色、黯淡……他会得到一种生
理上的满足。
自从小宋为了结婚,向吴国栋申请房子以来,他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也许,
认真地说,吴国栋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但是,中国的语言,真是一门永
远研究不完的艺术。有位名演员就说过,说好台词,是话剧演出中影响观众、感染
观众、有决定意义的一项艺术手段。
同样一句话,哪怕是发声方法的不同,腔调的长短、高低,节奏的快慢,乃至
于话语后面所包含的潜台词和说话人的思维活动,完全会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吴
国栋和他谈话的腔调和语气,就使人想到了顶顶暖昧的事情。
“出了什么问题”
小宋连想也没想过。
契诃夫说过:“他们开始议论,说N和z同居了;渐渐地,一种气氛造成了,
在这种气氛里,N和z想不通奸都不成了。”
有多少所谓的错误,是人为地酿成的啊。
为什么要在人人的面前放一张哈哈镜呢作为开心解闷的玩具是可以的。要是
认为这镜子里的形象,便真是那个人的模样,可就大错特错了。可是,哪一个个人
有能力抵挡像吴国栋的这种伤害呢吴国栋本人并不是不好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
挺不错的人,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这种伤害也可以说是无意识的。
但这是一种意志的化身,代表着一股不小的社会势力。在这种意志面前,天真
烂漫的心显得渺小、无能、孤单。像一片偶然落进漩涡里的树叶,随时都有被吞没
的可能。
郑子云又问:“你们那个车间主任抓生产怎么样”吕志民说:“您这么拧着
脖子说话多难受,您二位要是乐意,咱们干脆合一块儿吃怎么样”
郑子云问画家:“怎么样”然后又小声说:“挺有意思的一伙人,跟他们聊
聊”
画家盯着郑子云直乐:“行啊,客随主便。”
“你笑什么”郑子云不明白。
“回头告诉你,先听他们的。”
吴宾插话了:“要说抓生产,车间主任挺在行,没说的。”
郑子云好像有意和他们抬杠:“能抓生产,还是不错嘛。”
吴宾注意看了看他,断定郑子云是他视为极其无能的、典型的老书呆子,对工
厂的事看来一窍不通,不免指指点点:“光会抓生产就行了还管不管人的死活,
我们又不是牲口,不是机器。牲口还得喂点料豆,机器还得上油呢。”
“说得对,小伙子。”画家慷慨激昂了。也许是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像小孩子
一样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那敢情。”葛新发当仁不让。
“你们小组还挺行啊。”郑子云由衷地喜欢这伙年轻人,特别喜欢那个留小平
头的杨小东,觉得他很有一些办法的样子。反应快,但也不是使人顿生戒心的油滑。
如果让他白白浪费自己和他们这伙子人的感情和力气,他是不会干的。他身上带着
曲折的生活道路留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的明显痕迹:不以为然,冷静,有头脑,实
际,能干。
杨小东接茬儿:“没什么大不了的,靠的就是心齐。”
“小东知道心疼人。他心疼大伙,大伙就心疼他。”
画家问:“他多大年纪”
“三十一啦。”
“行,能干。”
吴宾说:“不含糊。您别看是个小组长,工厂这地方,得来真格的。不像有的
部长,局长,只会划圈就行。谁都能当,只要摆在那个位子上。”
画家更乐了,直拿腿碰郑子云的腿:“听见了没有”
郑子云不动声色,说:“对,我女儿也是这么个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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