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东不耐烦地挥挥手:“没那么玄乎,不过就是让大家心里痛快点儿。生活
里,本来就有好些事情让人不顺心,如果在工作环境里再不顺心,可就没活头了。
一个人,一辈子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工作集体里度过,凭什么不让他们在这三分
之一的时间里感到愉快和温暖呢”
杨小东平时从不说这些“官话”。可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这顿饭让人生出许多
美好的念头,虽然这些念头和酒,和香酥鸡,和油烹大虾……简直是搭不上茬儿的,
可是他们人人都觉得自己和往常到底有点不一样了。变得愿意相信点什么,愿意说
点他们平时说起来,听起来,都有点害臊的、动感情的话。
吕志民慢腾腾地接过话茬儿:“不怕大家笑话,师傅,”他转向郑子云和画家,
“咱们是头一回见面。说实在的,在组里,我这个人头顶次了。他们谁也没少赳我、
说我,可我还就是愿意在这个组里呆着,舍不得离开它。别管在外头遇见多少不痛
快的事……”
葛新发插嘴说:“那可不,就拿上班挤车这件事来说,别提多让人憋气了。今
天早上,汽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我往前一冲,正好踩了一个女的脚后跟,她扭过
头来使劲儿瞪了我一眼,张嘴就来了一句:‘德行!’然后把眼皮儿使劲一抹搭,
恨不得用那两片肉眼皮儿把我拦腰夹断。我没理她,好男不跟女斗,心里别提多气
了,觉着她自己多美,谁多爱睬她。”
吕志民接着说:“对了,谁不愿意自己乘辆小汽车,省得受这份洋罪,就算没
汽车,有辆摩托也行。可咱这点工资买得起吗就算买得起,工厂能生产出来那么
多吗现在买什么不排队就连买大白菜也得排队。再说住房问题,我们一家三代
六口人,十平方米的房子住了二十年啦……”吕志民忽然想起,不该在这个餐桌上,
在今天这样一种气氛和心情下发牢骚。他觉得这番话好像亵渎了他们心里刚刚生长
起来的那些美好的东西。于是转了话头:“这些不痛快的事,说起来没完,不说也
罢,我是想说,虽然有那么多让人烦心的事情,也还有让人痛快的地方,比方咱们
的小组。”吕志民的眼睛亮了,甚至还不自觉地透出一种和他平时说话之间就能拍
桌子、摔板凳的派头极不相称的,动感情的样子:“要说小组里给大家解决了多少
困难,是解决了房子问题,还是解决了工资问题、交通问题都没有,它没有这个
权。可是,它关心人,真格的,不是挂在嘴头子上.尽它能做的,全不惜力地做到
了。人就是这样,活的是一口气,心里痛快,干什么都行。哪怕我住不上房,哪怕
我提不上工资,哪怕你葛新发明天上班挤车,招惹一肚子气,只要一进车间,看见
大家伙这十三张脸,那些不痛快的事,就全忘到脑袋后头去了。
听了这番话,刚才还是闹闹哄哄的一桌子人,一时全都静了下来,想着心事的
样子。
杨小东赶紧发话:“咱们这是会餐,开成评功摆好会可就没劲了。”然后,他
又装出诡秘的样子,压低了嗓子说:“别学咱们的田部长,净让咱们过什么革命化
的春节,革命化的国庆节,革命化的元旦……咱们还是来点实惠的。你们不吃,我
可要吃啦。”他转向郑子云:“您来点什么”他抄起筷子,照准红烧鱼脊背上那
块厚肉夹去,弄了一大块,放在郑子云面前的盘子里,“吃,吃,别客气!'‘然后
又招呼大家:”不吃白不吃,快点吧,菜都凉了。“
葛新发表示不同意见:“你别说,他再来个革命化的春节,咱们的加班费合起
来又够开一顿了。”
“那可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平白无故混来的,没劲!”吴宾咕咚咕咚又是一
杯下肚了。他把空酒杯往桌子上一蹴,鄙夷不屑地说:“忘了一九七六年的春节,
本来活就不满,设备又是刚擦洗完,他偏要到厂里来和工人群众过革命化的春节。
吴国栋那会儿可求着咱们了,央告咱们说,‘各位弟兄帮帮忙,捧捧场,千万都到,
就一会儿时间,保证长不了。部长劳动嘛,长不了,长不了,千万别让领导为难。
回头一人还能落两瓶二锅头。’大年初一一早,就把咱们折腾到车间。好,等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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