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船(141)

2025-10-10 评论

  河边的柳棵在风中摇动着,一切都是血红的颜色。大家在霞光中张望,只能看到摇摆的柳棵。这时有一个民兵伸手一指说:“看!”大家顺着手指看去,看到了有一个披散头发的姑娘在红色的柳棵间一蹦一蹦地跑着。大家惊呆了,不知在叫什么。那是含章,她浑身也是红色的,一蹦一蹦地跑着,像骑在一匹马上。
  “含──章──!”隋抱朴放开喉咙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他的身后紧紧跟着李知常。
  他们跑着、跑着,突然身后传来“勾嘎”一枪,含章就倒下了。但只停了一瞬,这个身披霞光的姑娘又重新爬起来,一蹦一蹦地往前跑去。
  二槐单腿跪地,瞄着准,又是一枪。那个蹦跳的红色身影一晃,就像红色的柳棵在风中摇摆了一下似的,倒下了......
  两个男人跑近了,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一个星期过去了。四爷爷脱离了危险,但仍需住在医院里。含章腿部受伤,已被镇公安分局拘留。
  洼狸镇突然间处于几十年来最惊恐不安的时刻了。街上的人群先是潮水一般,乱嚷乱叫,接着又退回到各自的小巷里。行人在街上碰了面,双目圆睁,咬住嘴唇用力地点一下头,就匆匆地分手。二槐带领民兵日夜巡逻,并在老隋家大院外面加了两个游动岗哨。镇子变得死一般沉寂,鸡狗鹅鸭也缄口不语。这情景又让人想起老庙被大火烧毁的那些日子。只有粉丝工厂的机器依旧轰鸣。但工人们走出厂门小步疾趋,两手抄在衣服兜里,同样是谨小慎微。
  四爷爷在市县工作的儿子火速归来,两个儿媳也泣不成声。他们一块儿去找当地公检法部门,郑重地提出对含章要“从重从快”。小学校长长脖吴已经停止正常工作,日夜伏案,正起草一份“案情目击记”。有人瞥过几眼草稿,不甚明白,只记住了其中的一句:“俄尔,鲜血如注。”镇上人异口同声,都说老隋家的小女子这回完了。只有老中医郭运沉默寡言,不愿附和。他评论起受伤的四爷爷,只用八个字概括,说这个人至少得“三年扶体,十年扶威”。
  隋见素与哥哥抱朴多次探视妹妹,终于弄清了她与四爷爷二十年前后的一切细节。兄弟二人捶胸顿足,悲愤不已。抱朴让含章好生等待,一切自有办法。抱朴回到家里,专心去写一份“起诉书”了。他知道此举关系到含章的后半生,常常觉得笔杆沉重如铁。这期间见素、知常及大喜、闹闹多次来厢房看他,每次都见他脸色冷峻,奋笔疾书,只得无声地退出。但抱朴并没有扔下公司的工作,相反更加兢兢业业,仔细周到。公司里的所有人见了神色庄严的总经理,都对他更加敬重。镇委领导鲁金殿及高顶街书记李玉明也对隋抱朴再三安慰,情真意切,使抱朴十分感动。他抓紧一切时间写那份起诉书。一天黄昏知常、见素、大喜、闹闹都来了,抱朴展开起诉书,使这四个人大吃一惊:那是没有裁过的几卷大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闹闹找到开头处念了起来,刚念了一会儿就声泪俱下,接着其它三人都哭了起来。抱朴却在屋里不停地踱步、抽烟,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中一闪一闪。念了一会儿,大家都发觉这份起诉书虽是追根溯源,铁证如山,但因为包容的东西实在太多,写得太长,已经不合规范。这样反而救不了含章。大家讨论起来,知常建议只摘有关含章的那一点交给法庭,抱朴同意了。
  递上了起诉书,抱朴这才轻松了一些。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判决了。
  李知常多次让抱朴转达他对含章坚定不移的爱情。他说:“含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她。”抱朴原来担心这个事件也许会彻底葬送妹妹的婚事,这时候听了知常的话,两眼不由得湿润起来。他握住知常的手说:“等她吧,她是个苦命的好姑娘,她会给你建造一个暖和和的小家......”他们在一块儿没完没了地讨论粉丝公司的事情,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都认为粉丝工业在洼狸镇重新振兴的日子不会太久远了。李知常决心以此为开端推动全镇的工业,提出了建立化验室、利用地下河等一系列设想。隋抱朴说:“你放手做吧,洼狸镇或许还会有人阻拦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不阻拦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满身都是看不见的锁链,紧紧地缚着。不过我再不会服输,我会一路挣脱着往前走。哪怕我的胳膊被这些锁链捆折了,两手淌血,我还是要挣脱。没有这股劲儿,就没法在洼狸镇过一天象样的日子。就是这样,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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