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船(140)

2025-10-10 评论

  含章最后看了一眼河滩和上面的蓝天,就离开了窗了。她弯腰从柜子下边摸出了一根绳子,当这绳子缓缓抽出来时,她的手就抖了起来。她对自己的手感到气愤,就猛地一拽──那把锋利的剪刀被绳子带了出来!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她不记得曾把剪刀藏在绳子一块儿!这把剪刀,这把剪刀......她闭上了眼睛,浑身发冷,牙齿咯咯地响着──剪刀是为那个人准备的,而绳子是为自己准备的。她原以为只有绳子会用得着,就忘记了剪刀放在了哪里。可现在,两件东西一块儿出现了,她不知挑拣哪一件好了。她咬着牙,没有取剪刀,只去摸索绳子。可她在不由自主地挽着绳子,又神差鬼使地抓起了剪刀,“啪啪”地剪断了绳子。她把绳子剪成一小节一小节,还是剪着。
  四爷爷被捏过了背,坐在炕上微微喘息。后来院门响了一下,他知道张王氏浇完花走了。他刚刚端过沏好的茶,长脖吴就来了。四爷爷端茶盅的手有些抖,抿了一口茶说:“我这几天就得老了。”长脖吴笑笑:“四爷爷怎么会老。”四爷爷摇摇头说:“我是老了。手抖,憋气,脉象也不好。”长脖吴认真地端详着四爷爷的脸色,说:“你该让郭运来看看。”四爷爷轻轻咳着,将茶盅推开:“赶明儿你让二槐打几只鸽子,我先用几副『肉桂炖鸽』。”长脖吴点着头,心里却在怀疑四爷爷真的是有些老了。他记得从跟赵炳相识的那一天起,就很少听见这个人的叹气声。有一天他见四爷爷在暮色里向西走去,在赵多多的新坟边徘徊不前,最后燃掉了几张黄纸。那天傍晚长脖吴真觉得赵炳是老了。长脖吴为茶壶重新添了水,然后抄起衣袖坐在了炕上。两个人默默不语。正这时院门响了,四爷爷腮肉抖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跌碎在地上。他咕哝道:“老隋家来人了。”长脖吴抬头从窗上一看,见来的果真是含章。长脖吴看一眼四爷爷,说一声“我去厢房了”,就走开了。
  含章倚在门框上喘息着,像是刚刚跑过了一段遥远的路途。她盯着赵炳,汗珠一滴滴往下滚落。四爷爷依旧盘腿坐在炕上,一动也不动。他垂着头说:“我在等那个『结果』。”含章的身子离开门框,像捕捉什么东西似的,小心翼翼地绕着往前挪步。她靠在了炕边。彼此都能听见对方呼呼的喘气声。四爷爷猛地昂起头来,一张阔大的脸盘迎着含章。两双眼睛对视着。四爷爷叹息一声,伸出手来,将一杯冷茶拿到含章一边。含章的目光随着这只手移动,最后伏身抓住了这只肥肥的大掌,狠狠地扭着,掐着。她嘴里叫着什么,又扑到他的身上,去掐他的颈部。四爷爷摇头、摇动身躯躲闪着,却是依然盘腿,硕大的臀部一寸也不曾挪动。含章撕碎了他的衣服,指甲划破了他的胸脯。他的两个大鼻孔活动着,蓬蓬地喷气,终于烦燥地挥起一掌。含章跌开老远,爬起来时鲜血已经从嘴角淌下来。她再次扑过来。四爷爷说:“怨我手掌太重......”他一句话没说完,含章已经从衣襟下边拔出了那把剪刀。她把剪刀往前直着一推,捅进了四爷爷的小腹中。
  血水顺着剪刀涌上手臂。含章觉得两手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她尖叫一声松开了,剪刀还翘翘地插在那个肚腹上。
  四爷爷跌倒在一叠被子上,两眼仍然盯住含章。他把嘴唇鼓起来,又咬住。他说:“你快铰一下,铰一下......我就完了。你快动手......”含章往后退着,连连摇头。四爷爷把头仰靠在被子上,憋着气说:“罢!罢!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下不得......手去。我这会儿伸出两根手指,就能把你......捻死!可我不了。我对老隋家人做得......太过了。我该当是这个......结果!”他说一句,腹上的剪刀就颤一下,血水越涌越多。后来这血水又慢慢变成了酱油颜色。
  含章先是尖叫,最后大声呼叫着跳下炕来,推开门跑了出去。
  长脖吴奔出厢房,一眼看到了洒在地上的血珠,就惊慌地大喊起来:“杀人了呀!杀人了呀!逮住她呀!杀四爷爷了啊──!”
  街巷上的人越围越多。人们互相呼叫:“杀人了呀──”直呼喊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是老隋家的含章用剪刀捅了四爷爷。老赵家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用布单将四爷爷裹了,飞一般跑向了镇医院。粉丝公司的人全跑出来了,当隋抱朴和李知常跑到大街上时,见看泊的二槐正向天空放枪,阻止人群往出事地点涌。隋抱朴奋力扳开人群,二槐朝他骂着,他像没有听见。二槐又一次向空中放枪。隋抱朴呼喊着含章,左冲右突,仍不见妹妹的影子。天色将晚,霞光把街巷染得通红。到处是呼喊声、叫骂声,人流一会儿涌向东,一会儿涌向西。民兵捆上了武装带,把住了所有的巷口。二槐喊着:“逮住凶手!”......有一个民兵忽然对着二槐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二槐抬腿就向西跑去。人群中有人跑得快,就跟着民兵跑到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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