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人家听了去,不算先生管不住学生,却要说这大一个学生,还不分上下啦。“
李老太太笑道:“你是真会说话,除非在报馆里作文章的人,像何先生一样,才可以赛过你。”杨杏园道:“吃报馆饭的人,不见得会说话,譬方我就是一个嘴笨的人。”李老太太道:“杨先生在哪家报馆?”杨杏园道:“影报。”李老太太道:“哦!和何先生同事。我们家里就看的是这份报。我们冬青常说,有一位姓杨的,文章作得最好,原来就是杨先生。”杨杏园道:“在报上做文字,天天是忙着充篇幅,哪里会好?”李老太太道:“这并不是我说客气话。”便问着李冬青道:“你头回给你弟弟说,有一篇小说做得好,可以当文章念,也是这杨先生做的吧?”李冬青这时只得和杨杏园说了一句客气话,说道:“杨先生的武侠小说,写得实在有声有色。”杨杏园笑道:“不瞒女士说,我就不懂武事,那都是胡诌的。李女士很喜欢看小说吗?”李冬青微微一笑道:“从前喜欢看小说,现在俗事多,没有这闲工夫了。”杨杏园道:“听说女士在爱美戏剧学校,担任了功课,不知道教的是哪一类?”李冬青道:“不过有人介绍去教音乐,我还没有答应。听说校风不很好,我也懒得去了。”何太太接着说道:“杨先生,你不是说爱美学校你有熟人吗?请你打听打听,到底内容怎样?若是好呢,我倒主张李先生去教书。”杨杏园道:“这是极容易的事了,那学校主任教员郑慈航,是我十几年的老朋友,内容怎样,我一问便知。就是殷校长,我有几次会面的交情,也可以问的。”李老太太道:“那就好极了,就托杨先生问问,内容到底怎样?”杨杏园因为不费什么力,就满口答应了。大家谈了片刻,由杨杏园给了茶钱,一路出门。李冬青上马车的时候,因为和杨杏园是初次见面,微微的鞠了一个躬,含着笑,说了一声“再会”。
这一次会晤,给了杨杏园一个很大的印象。他觉得这位女士,于幽娴贞静之中,落落大方,蔼然可亲,决没有小家子气象,却是在少年场中,少遇的人物,很是佩服。
过了两天,杨杏园正因为有一桩事到南城去,记起李老太太所托的事,便顺便到爱美学校来访郑慈航。他因为这个地方,是常常前来的,所以一直的走进去,走进第一层院子,碰见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上穿了淡蓝华丝葛棉袍,下摆宽宽的,露出水红色的绸里,袍子外面,套着一件亮绒小坎肩,四周滚着白条,胸面前一排六个水钻扣子。他头上没带帽子,一头黑漆也似的头发,往后梳着,一直披到肩上。
瘦瘦脸儿,白里泛黄,远远的就闻到一阵雪花蕾的味。他看见杨杏园,也就点了一个头,笑着说道:“好久不见,慈航刚下课呢。”说毕,就走了。杨杏园一想,这个人好像演文明戏的,他怎么认识我?哦!是了。他是在游艺园演风骚旦的李双成,去年和黄梦轩在一处,不是和我谈过两次话吗?正在想时,只见郑慈航穿着一套新西装,胁下夹着一大夹西装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七八个男女学生,三面围着他说话。郑慈航说了一大串英文,然后自己又翻译出来,远远的却听不清楚,不过那些学生,都由他去说,好像听得很有味。郑慈航一抬头,看见杨杏园,老早的拿出胁下的书,对他招了几招,叫他走过去。杨杏园走过去说道:“很忙呀!”
郑慈航道:“《我们母亲的儿子》这一出戏,看过没有?”杨杏园道:“你编的剧本我看过了。很好,可说刻画入微,戏却没有见过,……”郑慈航道:“我那篇《洋钱与批评》,你见了没有?上海这班文丐,都被电影公司的洋钱一齐收买了。
报上关于电影的文字,都是明星颂和新片赞,看了教人生气,非痛骂不可。“杨杏园道:”好极了,望你多作几篇文字批评批评。“郑慈航道:”你对但二春和贾克柯根的比较如何?“杨杏园道:”我觉得……“郑慈航道:”近几期的《小说月报》,看了没有?“杨杏园正要答复这个问题,郑慈航却又把他身边的几位学生,一个一个给他介绍。这里面有两位女学生,一个是赵钿,一个是苏飞鸿。都伸出手来,和杨杏园握手。杨杏园本不是道学先生,讲不到男女授受不亲。便就先后接着她两人的手,握了一握。赵钿对苏飞鸿道:”密斯苏,你到我屋子里去坐坐,我给你一样东西看。“苏飞鸿听说,一只手搭着赵钿的肩膀,赵钿一手抱着苏飞鸿的腰,和杨杏园点了个头,便并排挤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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