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文集(105)

2025-10-10 评论

具和小儿书;队长命我做“友好使者”向村公社送礼。我不会说话,老先生们教了我一

套。我记得村里还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典礼接受礼物,表示感谢。村里的大妈起初都不愿

把孩子“圈起来”,宁可让孩子自由自在地“野”。曾招待我和女伴同炕睡觉的工人大

嫂就表示过这种意见。可是幼儿园的伙食好,入园的孩子渐渐多起来。工人大嫂家的二

娃子后来也入幼儿园了。我问她吃了什么好早饭,她说吃了“苟儿勾”(豆儿粥),我

听了很馋。

扫盲也是我们的一项工作。“蒙娜·丽莎”等一群大姑娘都做出拿苕帚扫地的姿势,

笑说:“又要来扫我们了!”她们说:“干活儿我们不怕,就怕‘扫’我们。干了一天

活儿,坐下直瞌睡,就是认不进字去!”我曾亲身经历,领会到体力、脑力井不分家,

同属于一个身体;耗尽体力,脑力也没有多余了。

我女伴儿和我得到一项特殊任务:专为党支书肖桂兰扫盲。因为她常说:“我若能

把事情一项项写下来,不用全装在脑袋里,该多轻松啊!”可是她听到“扫盲”,就和

村里的大姑娘们一样着急说:“又来扫咱们了!”她当然没工夫随班上课。我们的队长

让我和女伴儿自动找她,随她什么时候方便,就“送货上门”式教她。我们已跟她说好,

可是每到她家,总扑个空,我怀疑她是躲我们。

不知谁的主意,提倡“诗画上墙”。我们那个贫穷的山村,连可以题诗作画的白墙

也没有几堵。我们把较为平整的黄土墙也刷白了利用。可是诗和画总不能都由外来受教

育的知识分子一手包办啊。我们从本村的小学校里要了些男女学生的作文,虽有错别字,

而且多半不完整,意思却还明白。我们把可用的作文变成“诗”,也就是“顺口溜”,

署上作者的名字。每首“诗”都配上一幅“画”,有些墙上剩留些似画非画的图痕,我

们添补成“画”,再配上一首“诗”。我们一队七个老人,没一人能画。村上有一个能

画的小伙子,却又不是闲着没事的,只能乘他有空,请来画几笔。我和女伴儿掇一条长

板凳,站在上面,大胆老面皮一同挥笔画了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树,表示“丰收”。村里

人端洋着说:“不赖。”这就是很好的鼓励了。天气严寒,捧着砚台、颜色缸的手都冻

僵了,可是我们穿街走巷,见一堵平整的墙,就题诗作画,墙上琳琅满目,村子立即成

了个“诗画村”。有一幅“送公粮”的画,大约出于那位能画的小伙子之手,我们配上

了诗,却捏造不出作者的名字,就借用了一位村干部的大名。我们告诉了那位干部,并

指点他看了“诗”、“画”和署名。他喜得满面欢笑,宛如小儿得饼。我才知道不仅文

人好名,老农也一个样儿。村里的小学校长命学生把墙上的“诗”抄在红红绿绿的纸上,

贴在学校门口,算是他们那学校的成绩。我们有几位老先生认为那是“剽窃”。就算是

“剽窃”,不也名正言顺吗!墙上都明写着作者的大名呢!有的村里汇集了几个村的

“诗”,印成小册子。上面的顺口溜竟是千篇一律,都是什么“心里亮堂堂”呀,“卫

星飞上天”之类。我自己编造的时候,觉得纯出“本店自造”,竞不知是抄袭了人——

或者竟是别的村子抄袭了我们?不过这阵风不久就刮过了。

我们串门儿的时候,曾见到有几家的条桌上摆着一只钟,罩在玻璃罩下。可是一般

人家都没有钟表。如要开会,说明八点开,至早要等到九点或九点半,甚至十点。有一

次是在一个较远的礼堂开一个什么报告会。我们准时到会,从七点半直等到近十一点,

又累又急又无聊又饿。不记得那次的会是否开成,还是草草走过场的;我怀疑这是否相

当于“怠工”的“怠会”。一般学习会在食堂附近开,老乡们在一个多小时里陆续到齐,

发言倒也踊跃。老大妈老大爷一个个高声嚷:“我说说!”说的全是正确的话,像小学

生上课回答教师他学到了什么。如果以为他们的发言反映他们的意见,那就错了。他们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杨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