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我只敢揣在贴身的衣袋里。衣袋里实在装不下了,我只好抽出信藏在提包里。我身上
是轻了,心上却重了,结果只好硬硬心肠,信攒多了,就付之一火。我记得曾在缝纫室
的泥地上当着女伴烧过两三次。这是默存一辈子写得最好的情书。用他自己的话:“以
离思而论,行者每不如居者之笃”,“惆怅独归,其‘情’更凄戚于踽凉长往也”。用
他翻译洋人的话:“离别之惆怅乃专为居者而设”,“此间百凡如故,我仍留而君已去
耳。行行生别离,去者不如留者神伤之甚也。”(见《谈艺录》541页)他到了昌黎天
天捣粪,仍偷空写信,而嘱我不必回信。我常后悔焚毁了那许多宝贵的信。唯一的安慰
是:“过得了月半,过不了三十”,即使全璧归家,又怎逃得过丙丁大劫。况且那许多
信又不比《曾文正公家书》之类,旨在示范同世,垂训后人,那是专写给我一个人看的。
罢了,让火神菩萨为我收藏着吧。
村里和我友情较深的是“蒙娜·丽莎”和她的爸爸。我和女伴同去辞行。“蒙娜·
丽莎”搀着大芝子送一程,又一程,末了她附着大芝子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大芝子学舌
说:“想着我们哪!”我至今想着他们,还连带想到一个不知谁家的小芝子。
总结完毕,我们山村的小队和稻米之乡的小队一起结队回北京,我和许多同伙挤在
一个拖厢里。我们不能像沙丁鱼伸直了身子平躺,站着也不能直立,因为车顶太低,屈
的不能伸腰,因为挤得太紧。我坐在一条长凳尽头,身上压满了同伴的大包小包,两腿
渐渐发麻,先是像针戳,后来感觉全无,好像两条腿都没有了。全伙挤上车不是容易,
好半天曲屈着也不易忍耐,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安抵北京。我们乖乖地受了一番教育,
毕业回家了。
一九九一年四月
附录超尘脱俗的钱钟书伉俪
作者:徐泓
中国的名人谱里不乏珠联璧合的夫妇,其中大学者钱钟书与夫人杨绛,当属天
设地造的结合。夏衍老曾赞叹道:“这真是一对特殊的人物!”北京的新闻界或许
最领教他们立身处世的特殊:他们从来谢绝一切采访,也从不在任何会议上露面,
竟蜗居书斋,杜门避嚣,专心治学,仿佛过着出世般的生活。
去年初冬,根据钱老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围城》播映,又恰逢他80华诞。我原
以为这两桩大事会打破他们的宁静与淡泊,至少让他们回到世间来“曝曝光”,因
为太多的读者和荧屏前的观众渴望了解他们,结果却一切如故。他们逃名如逃役,
还是让他们逃掉了。
《围城》的女导演黄蜀芹在拜会钱钟书夫妇后曾很带劲地说:“做知识分子就
要像他们一样!”我也深有同感。我有幸与他们有过一两次交往,止不住想写下点
滴印象,记一记这对博学睿智、可敬可爱的老人。
嗜书如命第一次走进钱宅,只觉满室书香。他们的客厅与书房合二而一了,主
要空间都被书柜书桌占据着,两张老式的单人沙发挤在一隅,权且待客。
简朴的房间里最醒目的是大小书柜里站满的书籍:中文与外文、古典与现代杂
陈,显示着主人中西文化的贯通。《围城》的英、俄、德、日文译本也在其中。
杨绛曾称钱老为“书痴”,其实夫妇两人均嗜书如命。记得杨绛在那本《干校
六记》中有这样一段:有一次她指着菜园里玉米秸搭盖的窝棚问钱钟书:“给咱们
这样一个窝棚住行吗?”钱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没有书。”杨绛感慨地写道:
“真的,什么物质享受,全都舍得,没有书却不好过日子。”
现在他们依然在孜孜读书,乐此不疲。新的、旧的、中文的、外文的,但凡到
手都要翻翻看看。好在供他们阅读的书,如富人“命中的禄食”那样丰足,会从各
方面源源供应,外文书刊也从未断炊。只要手中有点外汇,他们就张罗着买书,国
外出版社的稿酬,他们一般不取现金,而是开出书单子,请对方实物支付。
除了书柜,屋里必不可少的还有书桌。一横一竖两张旧书桌,大的面西,是钱
钟书的;小的临窗向南的,是杨绛的。
“为什么一大一小不一样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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